乐无涯微微擡起眼来。
……这是你非让我说的。
将来可莫怪我不私下奏禀丶当衆发难了。
“有。”
“臣有本奏。臣欲弹劾左都御史王肃勾结劣绅丶屠戮百姓丶谋杀御史丶欺君罔上,伏请圣裁!”
项铮:“……”
满朝文武为之一肃,连一丝骚动也无,只馀目光频频交错,暗流涌动。
元唯严擡起了眉毛,馀光瞥向了乐无涯。
而乐千嶂脸色骤变,忧切地望向乐无涯挺直却孤峭的背影。
王肃微微阖目。
果真来了。
可他也当真了得,面上松垮的肉震颤搐动了两下,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乐无涯朗声陈词:“其罪一,勾结劣绅,丹绥县有矿山小连子山,矿脉将竭,矿监牛三奇欺上瞒下,苛虐矿工,敲骨吸髓,引得民怨沸腾。时有矿工李阿虎,不堪折磨,持锹搏杀牛三奇。为掩盖矿工暴动丶矿脉枯竭之实,县令幕僚周文焕致书问计,王肃为平息事端,竟唆使周文焕,动用矿山炸·药,两次炸山,僞作地震,杀害矿工三百名,意图堵尽悠悠衆口!”
听到“三百矿工”一事,许英叡蓦然擡头,面露震惊之色。
“其罪二,屠戮百姓。三百馀条生灵性命,乃是陛下之子民,顷刻之间,化为冤魂。其心之狠毒,较虎狼尤甚!”
“其罪三,阴谋弑杀御史。微臣奉旨查案,王肃却欲谋杀微臣,令周文焕在丹绥境内将臣暗害,臣身边诸人皆被诬陷,险些锒铛入狱,若非陛下洪福庇佑,臣几遭不测!”
“其罪四,欺君罔上,王肃身居台垣之长,蒙蔽圣听,操纵言路,于陛下面前僞作忠谨,私下专行鬼蜮之事。上欺君父,下虐黎民,败坏国家之纲纪,玷污御史之清名。其罪深重,实乃大虞开朝数百年来所罕有!”
乐无涯逐条历数,掷地有声,却只换来王肃一声冷笑。
王肃从容出列,拱手奏对:“陛下,老臣请奏。”
项铮断没想到会有此急变,更未想到乐无涯胆敢如此跳踉放肆。
他漠然注视着乐无涯,心念电转:
此举是冲着王肃,还是冲朕?
是谁在後头唆使他?
是小六?
他对王肃一扬手:“讲。”
王肃知道皇上会给他撑腰,立即反扑:“陛下,老臣今日跪在此地,冷汗透衣,非惧斧钺加身,实痛心于朝廷纲纪竟被如此践踏!闻人约所言种种,骇人听闻,然细加推究,尽是虚妄构陷之词!”
“所谓屠戮百姓,全然是无稽之谈!丹绥突发山崩,实属天灾,可闻人约为求政绩,竟将天灾诬为人祸,牵强附会,其心可诛!你有何凭证?”
乐无涯:“有人为证。”
“何人?”
乐无涯:“现有供词五十七份。其中五十三份来自小连子山矿山官兵,皆指证周文焕命其关押矿工,并于炸山後清剿活口;两份证词,来自丹绥县衙两名衙吏,称周文焕指使他们灭口知情衙役阿顺丶埋设炸·药;另有两份证词,来自两名不堪虐待丶逃至他乡的小连子山矿工,其身上鞭痕与牛三奇特制夹钱鞭完全吻合,足证牛三奇行事酷烈。而周文焕明指王肃指使其行凶。时间清晰,彼此印证,皆有旁证佐辅,微臣尽数携至上京,火漆密封,已于昨日托属下汪承交由大理寺暂存。”
王肃震惊了。
饶是他再沉得住气,也没忍住在脑中冒了句脏话出来。
他原以为,至多只有四五个反水的。
周文昌在丹绥干了什麽?能放出五十三个官兵都跑出来指证?
他是干什麽吃的?
五十三个活生生的人证,实在难以辩驳,王肃只得抓住最後一环,申辩道:“荒唐!若老夫果真行此骇人之举,何必假手于一区区县令幕僚?”
“周文焕非为己谋,实为其兄周文昌。周文昌乃都察院旧员,天定九年榜眼,後调任外职。周文焕为其兄经营,借由此故,与王肃搭上线,多年书信往来,二人关系匪浅。”
王肃飞速揣摩圣心,不再理会乐无涯,转而表起忠心来:“陛下,老臣执掌都察院,纠劾百僚,得罪之人不知凡几。那周文焕之兄周文昌,确曾在都察院任职,因其才具平庸,将其清出御史队伍,其弟怕是因此怀恨在心,勾结闻人约,捏造口供,攀咬老臣!此乃官场倾轧,实则是要借陛下之手,铲除异己!”
面对言之凿凿的王肃,乐无涯微微歪头:“王大人。”
王肃凝眉看向他:“何事?”
乐无涯虚心请教:“你为什麽不说是周文昌所为?”
“依您所言,若周文昌郁郁不得志丶怀恨在心,从而与我勾结,岂不更合情理?为何您始终认定是周文焕主导,而非其兄周文昌?”
王肃心下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