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刻意扮作潦倒落拓的模样,无外乎想要麻痹人的警惕心,叫人以为,他已经没了负隅顽抗的心性。
而圜狱不可轻入,需得递折请旨,得了皇上首肯,方能入内。
换言之,皇上是知道他何时要来圜狱的。
再换言之,皇上极有可能贵步临贱地,龙爪入泥塘,跑来这里听墙角来了。
可见王肃定是耗尽了他与皇上最後一丝情分,向皇上传了些什麽要紧的话。
张远业丶安其乐皆有觉察,于是特意暗示于他。
乐无涯没多说什麽,只顾着推介南亭茶叶的好处,直到新牢头入内禀告,说王肃已经梳洗妥当,不会污了贵人的眼,四人才分别起身,前往审讯处。
王肃的头脸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负镣铐,端坐椅中,只是头顶失了残存的乱发遮挡,显得格外一览无遗。
乐无涯平静地开了场:“王肃,你可认罪?”
王肃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带笑,神情古怪。
张远业不禁蹙眉:“王肃,你既不肯答话,又何必叫我们来?”
王肃看也不看张远业,只死死盯着乐无涯,少顷,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昔日,你在内,我在外;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张远业头皮一麻,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看向了乐无涯,又觉察到了什麽,迅速敛回了视线。
老实人庾秀群质疑:“王肃,你这是何意?”
乐无涯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王肃那双浑浊的老眼,似笑非笑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乐无涯,这些时日,我身在囹圄,已经想明白了,若是败在你手底下,我是认命的。”王肃探身向前,眼中迸出狂热的光,“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张远业再不想再听他的疯言疯语,更不愿那或许正在暗中窥伺的世上第一尊贵之人,把王肃攀咬旁人的疯言疯语听入了心。
他霍然起身:“当真是冥顽不化!”
张远业转身朝向乐无涯:“闻人都宪,不必与疯子论长短,咱们——”
乐无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
那位肯屈尊而来,那就证明,他已然生出了疑心。
不疑心才怪呢。
自己拂袖一走了之,固然轻松。
但一头巨龙的疑心若不加节制地膨胀起来,赶明儿一爪子把自己挠死了,那便不妙了。
既然他有疑心,那不如自己给他指条明路吧。
张远业与乐无涯视线接触,心下莫名一定,鬼使神差地又坐了回去。
谁想,他刚刚坐定,乐无涯的话就险些让他再度惊跳起来。
“我是如何复生的?”
“问得好啊。”
“当然是生前就给自己留好了後路,自修自炼,再辅以丹药,凝神聚气。我有玛宁天母庇佑,死後可不入轮回,留滞人间,直到找到合适的良机,便杀人夺舍,再世为人。”
王肃:“……”
他想到乐无涯会抵赖丶会转身离去,断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段实诚的发言。
满室呆愣之际,乐无涯嗤笑出声:“王大人,您想听的就是这些麽?”
“您若还想听,那我不妨再告诉您,人死後确然有灵,所以您别指望着人死债消,下面有三百矿工,在下面等着,准备拿锹再刨死你一回呢。”
听乐无涯如此说,张远业紧绷着的後背略略松弛下来。
吓死他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还以为是真的呢。
痛骂他一阵後,乐无涯不忘吩咐一旁听呆了的书吏:“如实记下来,他刚才说他认败。”
他转而看向逐渐面部表情失控的王肃,反问道:“王大人,受累再问一句,您这算是认罪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