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妆不假思索道:“他有病。”
“倒也不算有病。”乐无涯给出了个石破天惊的答案,“九思堂着火,确实是我干的来着。”
戚红妆:“……”
她马上换了一副心思,追问道:“你是被他抓住把柄了吗?”
眼看到了这步田地,乐无涯竟还有点肤浅的小得意:“要是能被他揪到实在把柄,我还是乐无涯麽?”
戚红妆又气又急,一扫往日清冷模样,有了几分提着斧头去砍人的暴躁神情:“都什麽时候了,还说这些!”
“那我跟戚姐说点有用的。”他仰起脸来,因为面部尖而清瘦,益发显得眼睛大而明亮,“这些年来,我替皇上监察百官,又是成立圜狱,又是建立长门卫,知道了许多官员私隐丶龌龊勾当。他见我逐渐坐大,甚是不安。”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私下拿秘密要挟官员,足以自成一派势力。”
“如今他年事已高,越发想独揽大权,我已经阻了他的道了。”
戚红妆思考事情,永远是冲着“解决”二字去的。
她犹豫片刻,道:“那个天狼营的人,是今天同你说起你的身世的麽?”
乐无涯点点头:“就刚刚。”
戚红妆动手推他的肩膀:“你马上入宫,去检举他!说此人不知受谁之托,挑拨君臣关系,当着皇上的面好好表忠心!将此事摆在明面上,他至少一时半刻不会动你的!”
乐无涯追问:“那一时半刻之後呢?”
戚红妆一时语塞。
但她其实是有答案的。
乐无涯蹲在她面前,认真道:“戚姐,你知道我时日无多了。你想让我熬到病亡身故,至少得个生前顺遂,是麽?”
戚红妆哑然片刻,旋即果断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会写信告诉他,你病了,病得很严重。他知道你活不久,不会难为你,在你死前,他会很愿意跟你演好这一场君臣和睦的戏码的。”
“不好。”乐无涯坚定摇头,“你先前一直不告诉他我的病况,以後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眼看戚红妆要说话,乐无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他在乐家埋下我这个暗桩,不就是为了打压乐家吗?”
“这枚暗雷,我死前不炸,死後也一定会炸的。”
“到时候,不管是乐家,还是你,都有危险,到时候,没有我分担火力,他所有的疑心,都会冲着乐家去的,你信不信?他甚至会打着为我鸣不平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发落整个乐家。”
“戚姐,至于你,在你的信里,我明明一直很好,却忽然病得那麽重……戚姐,单是知情不报这条罪,就够你喝一壶的。”
“皇家想要一个人‘病逝’,或是‘殉夫’,实在是太简单了。”
说了这许多的话,他低下头,缓了很久的气,才笑眼弯弯地继续道:“况且,我的确知道很多秘密。不能在死前一口气吐干净,全带到地底下,我难受。”
“我原想一鼓作气,把他一起带走,可他既然疑心我要弑君,再想动手,便难如登天了。”
戚红妆试图宽慰他:“他终究没有实据,仅凭疑心,怎可行事?”
“常人当然是不行的呀。”乐无涯眼睛亮得惊人,“可他是皇上。”
“到时候,以他的德行,自己炮制一场刺杀案,然後推到我头上,也未可知。”
“他要一个人死,还不简单麽?”
戚红妆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连自己怎麽死都构思好了,甚至还能用这样活泼的语调说出来。
“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有什麽用?”
“自然是有用了。你接着听我说嘛。”
乐无涯蹲在她眼前,话里带着自然而然的撒娇尾音。
见他老弟弟似的乖巧模样,戚红妆强自按捺下了胸中翻涌着的情绪,定定望着他。
他苍白又漂亮的面孔泛着奇异的光彩,笑吟吟地双手合十,祈求道,“戚姐,写几封检举我的信呗。”
戚红妆脱口喝道:“不行!”
乐无涯平静地指点她:“你只需写我从今日起,在家中常发怨怼之语,对皇上不甚恭敬,不必明言弑君,往那个意思上引就行,等看准时机,交到宫里去。”
“这样,你就算是刺探有功,还是大功。”
戚红妆眼里蓄了泪:“不行。”
“姐,你想活吗?”乐无涯眼带鼓励地望着她,“想活,这就是你的保命符。你忠心事君,如实汇报,既没威胁到他的性命,又是他封的孝女典范,他当然不会在明面上处置你,最多暗示你自戕,到时候你当他放屁就行了。”
“你活着,才有以後。”
“说不定,你的信将来还能派上别的用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