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妆借着书信,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想骂的话也加了好几笔进去。
这些密信,在乐无涯活着的时候,是他表里不一丶不忠不贞的铁证。
可在他死後,项铮再度展读,竟从中品出了几丝难得的人味儿。
乐无涯的确是有怨的。
可正如那些自比怨妇丶大写特写怨妇诗的文人一样,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并没有真正恨过他。
不然,他为什麽直到死,都没有在自己面前发作过一次?
自从乐无涯走後,皇上失去了一个得力可心的人,也很不适应。
所以,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怀念起乐无涯,并反复思量推敲:既然他不是极奸,就是极忠,那为什麽不能是千年难遇的忠贞良臣呢?
当然,如果时光回溯,容项铮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不杀,不安心。
杀了,又可惜。
——可以说,皇上对乐无涯的那种欣赏丶怀疑丶愧疚与忌惮交杂的情绪,他从未给予过旁人。
而如今,这一切难以言说的心绪,又尽数倾注在了这个似他非他的闻人约身上。
……
见薛介跪在地上,像是只可怜的老王八,项铮笑了一声:“瞧你这样子,这麽惶恐做什麽?朕可没说要杀他。”
薛介稍稍直起腰来:“奴婢僭越,明明只有答皇上问题的份儿,哪有问皇上问题的道理?”
“恕你无罪,起来吧。”项铮随手理了理被子,语气闲适,“若闻人约真是乐无涯,那他应是回来报恩来的。”
薛介起身的动作一顿。
纵然他伴君多年丶历经风浪,听得如此妙论,还是憋了好半天,才忍住满腔震愕:“皇上,奴婢愚钝……?”
项铮反问:“不记得了吗?乐无涯临去之前说,‘唯期来世,必有报偿’。如今,他转世归来,仍为朕的江山鞠躬尽瘁,开商路丶战倭寇,不正是践行前诺,不改其心麽?”
当然,话是如此说,项铮还是要好生试验一番,转世之说究竟是否可信的。
闻人约身家清白,晋升之路虽说顺遂,却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并不像乐无涯那般,在上京官场浸淫久矣,树敌无数丶招人忌恨。
项铮正好可借整顿长门卫之机,叫闻人约在官场上多得罪一些人。
若是转世之说为虚,还自罢了。
若果然为真……
那麽,待自己移体换躯丶重获新生後,此人也不必留了。
届时,再重演一回乐无涯逆案就是。
不过,这一回,项铮不会把他丢到乱葬岗里去了。
他可开恩,准许此人与自己的旧躯同葬皇陵,以酬其两世的忠君之念。
……
在项铮被自己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折腾得夜不能寐时,乐无涯的想法就纯粹得多了。
他喜滋滋地趴在床上,想,亏得当初让戚姐写了那些检举的密信,不仅保了她一条活路,还给死而复生的自己留了一条。
老东西现在如此纠结,没有立时秘密处死自己这个与乐无涯长相如此相似的妖孽,恐怕也有那一点稀薄的愧疚作祟。
虽只一点点,但足以保乐无涯一段时间的命了。
乐无涯托着自己的脸,得意地晃着脚尖,想:
看来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鸦鸦,项铮最严厉的父亲√
父亲的眼睛是男人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後面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