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会做出什麽事来?
面对明相照,他摆出了试探的态度:“明卿事母至孝,遵天理,守人伦,朕心甚慰。只是翰林院修书事务繁重,益州路远,何必亲自去一趟?”
换作旁人,被皇帝亲自召见,又当面敲打一番,早就不敢请假了。
然而闻人约不同。
闻人约是个犟种。
“回皇上,微臣曾多次修书请母亲入京。但不知为何,母亲始终不愿离家。”
闻人约不卑不亢道:“微臣深知故土难离的道理,可臣受母亲恩养长大,不愿母亲独自一人在边陲小县受苦,只能亲自回去说服母亲,若母亲实在不愿离开南亭,微臣便修葺旧屋,购置田産,好叫母亲能安享晚年。事君事亲,惟愿两不相负。”
当然,谁是他的君,他说了算。
侍奉母亲,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纵是项铮,也不能拦着状元郎尽孝。
何况,要是状元郎真把老母扔在家乡,不管不问,御史们想刷刷业绩的时候,恐怕也不会放过他的。
项铮心思一转,道:“明卿言之有理。但修书事急,不宜久滞,朕派两人随你同去,还能帮你打点一二。”
明相照正要开口,项铮便打断了他:“哎,明卿,朕知你清廉如水,节俭有度,只是明卿需得分得清轻重缓急。办完家事,速速归京。等你回来,朕还另有要务要托付于你。”
话说得好听。
但这等于是派了个眼线盯着他了。
若是闻人约心中有鬼,听到此节,必然是要踌躇为难一番的。
但闻人约正气凛然道:“微臣谢皇上隆恩。”
他如此心安理得,因为他的确不是被乐无涯派去的。
他是被项知允派去的。
先前赫连彻等一干景族来使上京时,项知允曾负责过接待工作。
当时他还是动辄得咎的受气包,怕被项铮斥责,恶补过一阵景族风俗。
而在项铮这里瞥见玛宁天母的神像後,项知允便看出来,这神像中有不少景族宗教的痕迹。
父皇放着那麽多正神不拜,为何要拜一个异族的不知名的神明?
这个念头煎熬得项知允坐卧不宁。
恰好闻人约提出想回老家接母亲,项知允眼前一亮,忙托他去查一查那神像的事情。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项知允脑子没那麽聪明,又胆小,还不大会用人。
偏巧,这些弱点,项铮从不曾有过。
换言之,项知允的思考内容,完全在项铮的盲区里。
要是项铮是他,才不会派闻人约这个才刚刚投来丶还没明确表过忠心的新人去办如此重要的事情。
但项知允早习惯了在项铮跟前如履薄冰的生活,万事主打一个求稳为上。
他的想法是:正好明相照要回家,理由也正当,父皇大概不会怀疑,先叫他随便查一查吧,若能寻到什麽蛛丝马迹,之後再派人去细细寻访不迟。
至于闻人约本人,是不大清楚父子二人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的。
他只记得顾兄说过,让他好好听从惠王的话。
所以他一身正气,凛然不惧。
——直到在南亭驿站,被一个景族人半夜摸进房门,免费送上了一堆关于玛宁天母的情报後,他才终于发现,这潭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