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沈玉柔立刻换了副模样,娇滴滴地跑过去,挽住柳氏的胳膊,“这女人撞我。”
柳氏没看沈玉柔,目光落在我脸上,像两缕蚕丝,轻轻缠过来。她的眼尾有点细纹,是笑多了才有的,但那双眼睛很深,深不见底,像口老井。
“苏老板。”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穿透力,压过了廊外的雨声,“一路辛苦。”
“柳主母客气。”我拱手,指尖在袖中攥紧了乌木簪。
她走过来,自然地执起我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带着点薄茧,像常年做针线活的。但指节处的茧子更厚,是练过武的人才有的——八年前那个按住我的侍女,指节上也有这样的茧。
“听说是江南来的苏老板?”她的拇指在我掌心轻轻划了下,像片羽毛,却让我浑身一紧——她划的是个“柳”字。
我知道,她认出我了。
“是。”我回握住她的手,指尖用力,掐在她虎口的旧伤上——那道疤,是当年娘用剪刀划的,就因为她偷了娘的账本。
柳氏的手僵了下,脸上却没露分毫,依旧笑得温婉:“听说带了些新奇的云锦?正好玉柔要做嫁衣,苏老板给掌掌眼?”
“乐意效劳。”我松开手,掌心已经沁出了汗。
宴席设在花厅。厅里烧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和外面的湿冷像是两个世界。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肘子冒着热气,清蒸鲈鱼的眼睛圆睁着,还有盘蜜饯,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金丝蜜枣。
沈玉柔坐在我对面,时不时用眼角瞟我,手里的银箸在碟子里挑挑拣拣,半天没夹起块肉。柳氏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碟子里的杏仁,每颗都要仔细看了,才放进嘴里,嚼得很慢。
厅里很静,只有烛火噼啪响,还有沈玉柔银箸碰碟子的叮当声。
“苏老板的云锦,何时能让我们开开眼?”柳氏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拍了拍手。守在门外的随从立刻捧着个锦盒走进来,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包着铜,看着就贵重。
“这是草民特意为郡主准备的。”我示意随从打开锦盒。
锦盒打开的瞬间,厅里的人都“咦”了声。里面的云锦在烛火下泛着流光,底色是淡淡的月白,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看着素雅又华贵。
“这料子倒是别致。”柳氏的目光在锦缎上扫了圈,手指却没动。
沈玉柔已经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去摸:“让我看看。”
“郡主慢着。”我拦住她,拿起锦缎的一角,往烛火边凑了凑,“这料子有个特别之处。”
随着距离拉近,锦缎上的缠枝莲突然变了样。金线褪去,露出底下的暗红色丝线,慢慢组成八个字——“鸠占鹊巢,血债血偿”。
“啊!”沈玉柔尖叫着往后倒,撞在椅背上,出声闷响。她指着锦缎,嘴唇哆嗦着,“你……你这是咒我!”
柳氏手里的银签掉在碟子里,出“叮”的一声脆响。她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温婉,像结了层冰。
“苏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拿起锦缎,轻轻抖了抖,暗红色的字在烛光下明明灭灭,“这是江南新出的染法,用茜草汁混了朱砂,遇热才显色。郡主若是不喜,草民换块便是。”
说着,我故意把锦缎往沈玉柔面前又递了递。缎面上除了那八个字,还隐隐显出朵梅花,花瓣上带着露珠,是娘最爱的样式——当年娘的嫁妆里,有件披风,就是这个花样。
沈玉柔的脸“唰”地白了,比桌上的银丝炭还白。她突然掀翻了桌子,汤碗菜碟摔了一地,热汤溅在我的裙角,烫得我一缩。
“你故意的!”她指着我,声音都变了调,“那梅花是我娘的记号!你到底是谁?”
柳氏猛地拍了下桌子,沉声道:“玉柔!不得无礼!”
沈玉柔被她吼得一愣,眼泪突然掉下来,哭得抽抽噎噎:“娘,她说的是真的对不对?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
“住口!”柳氏厉声打断她,鬓边的珍珠簪晃了晃,突然“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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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珠,忽然想起八年前。也是这样,柳氏的步摇砸在我脸上,珠子滚了一地,她踩着那些珠子,说:“清辞,你娘死了,沈家就是我说了算。”
“苏老板莫怪。”柳氏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小女被宠坏了,不懂事。”
“无妨。”我弯腰,捡起片碎珠,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上面,红得刺眼,“倒是这云锦,看来是不合郡主心意了。”
我拿起那片沾了血的碎珠,往锦缎上的梅花印上一按。血珠晕开,竟让那梅花像是活了过来,花瓣边缘泛着层淡淡的红,像刚被雨水打湿的。
“这料子遇血更艳。”我笑得坦荡,眼角的疤跟着牵动,“柳主母觉得,配不配得上郡主的嫁衣?”
柳氏突然按住太阳穴,眉头拧成个疙瘩,脸色白得像纸。她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忍什么剧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我左眼尾的疤。
“苏老板这伤,是怎么来的?”
“被疯狗咬的。”我低头,吮掉指尖的血,铁锈味在舌尖散开,“在江南的荒地里,差点没咬死。不过也托了那疯狗的福,倒让我练出了点狠劲。”
柳氏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嬷嬷,先带苏老板去客房歇息。”
“柳主母不看其他料子了?”我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