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午膳用得風平浪靜又暗湧連連。飯後阮雪音二人想去探望紀齊,當面致謝,被相國夫人婉拒,蓋因太醫令張大人才來開了方子留了藥,囑咐多躺多休息——
紀齊吃了粥,已是睡下了。
二人遂又向相國夫人致歉再致謝,並請對方向紀相轉達歉意。相國夫人眉間憂慮,倒是和善親切,一一應了,又囑咐競庭歌多加養護傷口,女孩子不好留疤云云,全無責怪意思。
“這相國夫人倒是個老好人樣。”輾轉又去看了那牆藍紫鐵線蓮,兩人出得相國府,競庭歌憶及方才情形,語氣怪異。
“不好麼?高門主母,歷來如此,她還能開口罵你不成。”
競庭歌轉頭看一眼阮雪音,輕嗤半聲,“我的意思是,這紀家人一個比一個好人臉。紀桓賢名在外,自是和氣之人;昨夜見了紀平,也是舉止言談乃至於穿著儀範都合宜得不能再合宜;紀晚苓端秀有定,全無鋒芒,我也算見識了;這偌大的相國府,怕就只那紀齊還有些真性情。”
阮雪音沒什麼表情,淡淡道“你怎知人家和氣合宜端秀得體,便不是真性情?”
“你覺得是?”
阮雪音不言。
“一個人自出生起便接受某種強勢而完整的教養邏輯,漸漸成長為絕對符合這套邏輯的樣子,此邏輯或是符合其性情的,更多時候,並不符合。世家高門,尤其如此。”競庭歌唇角微揚,“這道理還是你以前告訴我的。”
阮雪音再次忘了是看了什麼書又或聽了什麼故事而出的這種感慨。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那些振振有詞的理論不過是自己對於世界的揣測。或者試探。
全然主觀的臆想。
“你方才,又為何去挑淳月長公主居於相國府之事?”阮雪音不想在此時此地糾結哲學問題,徑自轉了話頭。
“因為不尋常啊。一桌吃飯,總歸無話可聊,扯閒篇兒嘛。”
阮雪音也不即刻反應,舉目見自己出宮的車與競庭歌的車都侯在府外。雲璽等在車下。
“你自己回去行麼?”
競庭歌眼珠子骨碌一轉,“不行。你送我回去。”又撇嘴道,“兩日後我便要回蒼梧了,你好容易出趟宮,急著回去做什麼?”
自然不是因著難得相見多見一刻是一刻這種惡俗緣故。
這丫頭多半還有話沒說完。
阮雪音輕嘆,吩咐雲璽上車先往同溶館;自己攙競庭歌上了對方那輛。
馬蹄聲踢躂踏破晌午沉鬱的空氣。
來自她們這輛。
也來自雲璽那輛。
卻又不止。
那踢躂之聲緩而沉,逐漸靠近,似乎是相擦而過時趨於最響。
便再次拉遠了。
再次拉遠,旋即停止。
競庭歌挑了車簾去瞧,一輛青色馬車泊在了相國府大門前,一位青袍長者緩步下了車。
隔著有些距離,加之車輛行進,看不大清五官,但輪廓尚能辨——
與紀平紀晚苓一個模子。
應該說,前兩者與他一個模子。
而競庭歌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為何覺得紀氏兄妹面善。她看過紀桓畫像啊。
彷彿是有一年例行下山置物,阮雪音從不知哪處舊書攤上淘得,約莫為好事匠人之作,難辨真假。而老師向來禁止她們在這些無用之事上花心思,兩個人看了,也不敢買,置完必需品又如常上山回了家。
此刻看來,那畫像竟該是真的。
“那是紀桓吧。”
阮雪音聞言,探了頭透過被單手撩開的車簾一角向外看。距離變得更遠,已經完全看不清臉,而對方轉身上了臺階。
“應該吧。這般年紀,也沒有旁人了。”
“你與他打過交道嗎?”
“自然沒有。都沒照過面。我人在後宮。”
競庭歌點頭再搖頭,“早知道便多看會兒鐵線蓮了。都進了相國府,卻沒見到相國大人,還是如此這般,差之毫釐。”
“你想見的人太多了。”阮雪音也搖頭,“方才沒說完。你巴巴去挑淳月長公主居相國府之事,打的什麼算盤,明眼人都瞧得出。當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這有什麼?”競庭歌一笑,“她是長公主欸。定宗陛下嫡女,當朝祁君親姐,可以有公主府的。就算不開府,紀平資歷官銜也沒到可開府的地步,總可以自立門戶吧。哪有長公主出嫁還住在婆家的?”
阮雪音認真思考片刻最後這句論斷,“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