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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蓬溪山訓

“很多年前因著機緣巧合,我與幾個素不相識的姑娘被聚合在一處,研習藥理,培育藥材,很多世所罕見的成果都誕生在我們手上。”

阮雪音也放下了勺子。

時候尚早,山鳥未鳴,室內安靜將氣氛包裹得太不尋常。惢姬似有些受此感染,打住,轉了話頭“有言在先,這個故事,你們只能聽,不能問。聽完了,我還有幾句囑咐,然後你們便下山吧。”

兩人皆未回應,只定定看她。惢姬也不在意,平淡繼續

“總共近十三年吧,我們日日在一起。每天都是一樣的,抬頭同一方雲天,腳下同一座園子,身邊同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片土地上的藥植花木。年年月月,總有新品類,看著常換常新的顏彩和形態,會覺得每一輪四季也都是不同的。人間繽紛,盡在於此。以至於明明只有我們幾個人朝夕相伴,卻並不無聊。而且花木良善,比外界紛繁人心難測值得託付多了。”

她掃一眼兩個姑娘面龐,微笑繼續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是我們幾個一生命途,既為起點,也為終點。到第十三年才知道,原來不是。確切說,第十年時我們便現不是了。”

她說了很多個“我們”。阮雪音不確定是否每次都指同一組“我們”。

“我們這群人裡,原來有人不是為了藥理花木。十年磨一劍,為的是另一件事。一個人磨劍十年,到了劍該出鞘那刻,是無論如何按不住手的。她要對得起過往所有時間和心力的付出,哪怕臨到關頭已經覺得,不用、不能、不該出手。人啊,最終需要說服的只是自己。想要過往十年隱忍磨礪不白費,想要說服自己沒有白活,便只能利劍出鞘。第十三年,那把劍出鞘了。很可惜。結局不好。”

“那個磨劍出劍的人,還活著嗎?”阮雪音問。也許不止一個?

“剛才說了,只講故事,不答問題。”

“老師和上官夫人是持劍的人,還是旁觀出劍的人?”競庭歌問。根本忍不住。

只講故事,不答問題。惢姬再次用表情回應。

兩個姑娘默然。

惢姬亦不再言,坦坦然看她們。

講完了?

講完了。

沉靜如水,靜水流深。

“但我是誰,庭歌又是誰。這兩個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答。”半晌,阮雪音道,“我以為老師今番說故事,是要告知答案。”

“我沒說這個故事就是答案。只是你們想聽,我考慮再三,陳年舊事,也無不可說。”

“但老師言盡於此,”競庭歌接,“盡得這般如墜雲霧如臨深淵,叫我們怎麼辦?”

“你們已經下山了。”惢姬答,“便去把我不知道的答案,沒看到的結局,找出來,看完它。”

阮雪音覺得有什麼東西自胸腔深處湧上來。她將它們盡數壓回去。“老師和上官夫人,在等一個結局嗎?”

她們沒能等到惢姬答這句問。遠遠傳過來說話聲。是顧星朗和慕容峋。

“你們該走了。”惢姬道,依舊平淡,而含了笑意,“還有幾句話要囑咐,小雪記性好,庭歌記性差,記得住記不住,隨緣吧。”她停片刻,再開口,不疾不徐,一如過往經年,

“女子立於世,與男子無異。當頂天立地,乘奔御風,追己所求,無愧於心。

女子要強,為俗世不容,求公平,求宏圖,路必然難走。需要堅定的是心志,需要強化的是技藝,但無論如何,勿要丟失本心,保持你們的善意和感知力。

柔是軟肋,亦是鎧甲。不要為了與男子比肩,就扔掉原有的天分和長處。為與他人競爭,而把自己也變成他人,這不是自強,是怯懦。心無定者,難成大事。真強者,有魄力也有能力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不要在意旁人怎麼說。除非是講道理、懂尊重、同一水平線上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你們的來路。他們所看到的世界、有限人生經歷所決定的是非好惡標準,不足以用來評斷你們。那些坐井觀天、無知又無禮、卻不吝張口抨擊他人者,便更不值得你們正眼瞧。

最後,”

她笑開,十幾年來頭一回,那樣笑開,“這些年跟你們說過太多話。有些話,當初究竟怎麼講的,為師也有些模糊了。”

十幾年來頭一回,她說“為師”。

“情這個字,”她繼續,“我從來沒有說過它不好。好與不好,值不值得,每個人的經歷都不一樣。要跟你們說的是,有這個機緣,就去經歷。親歷方得真知,所有的聽和看,都不及自己完整走一遭。走過的人,才有言權。其他事情,也是一樣。”

晨鳥輕鳴。日色穿透窗欞照亮四壁,竟然是個晴天。在終年雲霧繚繞的蓬溪山,過去十幾年山居歲月裡,這樣的天氣對於師徒三人而言,是一年一遇的好天氣。

因為罕見,一年一遇,蓬溪山的陽光都與別處不同。

“走吧。”惢姬起身,似乎盤著腿坐了太久,有些趔趄。她緩慢起身,又微微躬身,兩手握拳分別捶了捶腿,“你們該下山了。”

今日之前,她們從未覺得老師在走向衰老。

她們一直猜她今年剛至五旬。而年紀這個東西,無論五旬還是四旬,在她們的印象裡,從來與老師無關。

她就像一個始終站在時間之外的人。

“還有。”該是又想起來什麼,惢姬復開口,“如果站在了高處,無論為何爭鬥,一條底線須遵守對生民負責。居高位者,合該對生民負責。”她點頭又搖頭,彷彿萬般心緒,終只言盡於此,

“去吧。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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