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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顏衣:彼岸花

拿出銀錢作飯錢還給他?我們身上的銀錢都是你素日出宮拿回來的,就備著難得出來萬一要用,一人分一點其實很少,我確定不夠還他宴請。

就是夠,這般出了食肆突然算帳應該與吃白食走人是一樣的失禮吧?

我不知道尋常閨秀這種時候都怎麼做,吃白食不妥,給錢亦不妥,還能拿什麼還人情呢?

我將你那枚珠花給了他。

一月初那次回來說弄丟了,是騙你的。

而他收了珠花,再次笑起來,說下回偷溜出門一定再找他。還是今日那個時間,他在城北浮橋上等我。

我笑答應,自然只為全場面。下次出宮不知何時,好容易了結了我更不可能再找他。

但我當晚便夢見了他。阿荻你信麼,白日裡我並不覺如何,為這頓早飯不智而悔、為總算沒出差錯而如釋重負,但我夜裡夢見了他。

他笑起來真好看,早飯而已,卻幾乎點完了那間食肆裡所有菜色。他還說改日再見,再見到之前都會於老時間老地方等我。

最最要緊的是,分明初相見,卻如舊相識。二十四年來我從沒遇到過這種事、這樣一個人,所以自知該事過而忘,卻被夢境絆住了決心。

今年末冬天再來時,我們會否還都活著呢?

如果這注定是一段終點近在咫尺的旅程,那麼我在路上停片刻看看花,姑姑總不至於怪我?

七日之後我又出宮了,你們是知道的。他真的在浮橋上等我,抓著繩欄,晃晃悠悠。我說不會真等了七日吧。

他說每日這個時辰,等到巳時過半然後離開,因為自己也有事,做不到一等一整天。

我覺得他很誠懇,至少不會用一等一整天這種話來討姑娘的喜歡。我們依舊去吃早飯,然後附近走走,逛清晨的市集挑挑揀揀,最後什麼也不買。

他從不問我家在何處,我也不問他自哪裡來、打算在鎖寧呆多久。我是沒有前路的人,他於此城亦是過客,萍水相逢,心有靈犀,這樣不問不打聽,也是一種靈犀。

哪日該作別呢?我想他遠來是客,總有歸期,他離開那日便是別時。

別時卻出在我這裡。二月下落錦說恐怕又有孕了,足月生產算,該在十一月,已經極近那個大日子。

你們都覺得此事雖無大影響,到底算個變數,為謹慎故,還須早些準備起來;又都指我最近頻繁出宮,人也頗反常,齊叫我至此別再往外跑。

彼時你在宮外的佈置已經完成了。連你都不再出去,我怎還能罔顧大局?畢竟是到了這一年,我原不該心存僥倖,你們說得對。

但總要道別吧。二月二十六我最後一次出宮,你們都是知道的。他仍在浮橋上等我,我們仍去吃早飯、逛早市,臨了我告訴他,之前說的搬遷已經定下日子了,最近家中正收拾,以後便不見了吧。

在那之前我以為所有道別都不過就是道別,而已。我這一生只道過兩次別,一次與姑姑,一次與文綺。

前者死別,後者生離然後重逢。兩次都不好過,卻畢竟在計劃中。這次也在計劃中,但我與他這一整段是在計劃外的。所以講完我竟難過得很。

這也該是死別。哪怕我們最後還能活著,我不會去找他,我根本都不知他是誰。

他臉色亦不好看,半晌突然道“那你跟我走”。

應該是讓我跟他回家吧,回他故鄉的家。我忍不住笑起來,是高興還是覺得這句話可笑,一時分不太清。但我笑著問他這些日子都住在何處。

他可能以為我是聽進去了那句話想要知根知底,竟認真,說去看看也好。

我也瘋魔了,總歸此生最後一次,總歸可能活不過今年,何妨任性。我跟著他去了鎖寧城北的居所,那宅子定不是他的,借住吧。

他屋內一股墨香,幾桿文竹是崟國常見案上擺設。我說能瞧出來你是個飽讀詩書之人,他道其實有功名在身,此來鎖寧,是為公務。

這身氣派,恐怕官銜還不低。我心下自嘲哪來的機緣,竟當街認識了個青年俊傑,若是他國的就更值唏噓了。

但我不打算探,與我們要行之事無關;看了一圈,知道是個乾淨講究之人,我覺得可以了,真正道別。

他問我要搬往哪裡,說時機不對,待他辦完事回去安頓了,定來接我。

那日多雲,日色淺花花的時有時無。我自不能告訴他待你再來我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他極認真以至於嚴肅,看得人想落淚。

分什麼真假呢。我這輩子都活在真相和謊言裡,兩者都叫人疲憊,唯獨這兩個月吃的幾次早飯,像是活過的證據。

那我再留一個證據吧。我走過去拉他的手,又踮起來碰他的臉。全無經驗,但我是習醫之人,有常識。

他初時反手製住我,說待他安頓好給我名分。我才不理他,根本也不會等他,步步相逼,儘管生澀,到底叫他失了分寸。

那案上文竹被淺花花日色打在帳幔上,搖啊搖,越來越疾搖得天地繚亂。

我說,不許忘了我。

但他當然會忘了我,阿荻。萍水相逢,露水之緣,一朝別過,相忘於江湖罷了。我這樣說,也不過是為了我自己。

這孩子若萬幸得以長成,不必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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