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車駕賓士在崟東逐漸溼滑的官道上。鎖寧昨夜雨,今日已晴,那積雨雲卻似一路南下,將餘下四城及其周邊郡鎮全都籠罩在陰影裡。
山雨欲來。
阮雪音腦中紛沓過近一年來注意過的所有細節。
“殿下。”卻聽早先小院門外遞送密報那人的聲音再起。
就在車窗邊,伴著馬蹄震響。
“長話短說。怎麼鬧起來的,你離開時,情形如何?”
那崟東世家浩蕩開進寧安城,其家主已近六旬,出面的卻是年過八旬的家主之母,一個老夫人。老夫人聲言其重孫女三年前因族中紛爭流落於外,上千日尋覓,到今春終得線索,就在寧安。
卻始終沒找到人,多番打探方知她曾入醫藥堂,也做了戰後傷兵營護工,但去夏之後,再沒人見過。
“她在何處說的這些?”
“府衙前。八旬老婦親擊登堂鼓,又是高門出身,直引得華斌大人攜當時在府衙中的一眾官員都現身。”
“君上不在?”
“在。”
卻當然不可能為一串堂鼓聲露面。
至少不會第一時間露面。
而府衙在寧安城中心,又兼天子駕臨本就比平常熱鬧,必然圍觀者眾。
“擊鼓即算報案,那老婦希望官府幫忙,找到重孫女?”
“是。”
以華斌等人的場面功夫,迎人進府衙接下訴狀,再作一番問詢,至少能打掉這一回合,不至於鬧起來。
可車外顧星朗的暗衛正稟的,分明是暴亂生的經過。
“然後圍觀者中有人說了些話?”
“是。周遭百姓愈多,議論聲不絕,已經分辨不清誰在說什麼。然後漸漸起說法,稱兩年來傷兵營中不斷有女子遭迫害,皆被長官們彈壓,至今失蹤者,恐不止一個。”
人群中起這種言論,在那樣場合,就必定會被立時傳開,頃刻如沸。
“那世家老婦與其家中數人,包括華大人他們都在府衙門前,離人群稍遠,此話被有模有樣傳過來時,俱是變色。”
“而世家又與尋常百姓不同,底氣足,聲勢壯,聞聽還有這種事,當即悲憫心大起,不僅要尋重孫女,還要為傳言裡失蹤的女孩子們討說法。”阮雪音淡聲接。
“殿下明鑑。”一再被皇后接住關竅,暗衛感佩之餘不敢耽擱,繼續稟
“那老夫人聽聞重孫女恐遭迫害,人便有些站不住,被家人攙扶勉強定神,顫巍巍再次執槌擊鼓,高聲喊冤。”
如此畫面,該當震撼,且能深激起圍觀者同情同理之心。
來得太快了。阮雪音閉眼一瞬,繼續聽。
百姓如潮往府衙前湧,已近正午,將主街圍得水洩不通,河上船隻亦烏壓壓靠過去,看熱鬧或造亂,有心的無心的,越分不出,只有颶風將至前的煙塵在不斷飄散,昭示即將開啟的動亂。
官兵持械而來,卻不能傷百姓,勉強維持秩序,華斌拼了一身氣力反覆道“不可信謠”、“必會查實”。
其聲被迅淹沒,人群中喊叫推搡,也不知究竟在叫什麼。然後老夫人的喊冤之聲變成另一些內容
昔崟國君主在位,設登聞鼓於朝堂外,有重大冤屈者可擊鼓鳴響,直訴君王;
今君上就在寧安,府衙便是朝堂,百姓有冤,牽涉恐不止一樁命案,或還涉軍中長官,竟然充耳不聞麼?!
“君上出來了?”馬蹄聲車軲轆聲飛濺在細雨浸潤的泥濘中,阮雪音聽到此處,心已高懸。
“君上出現了。卻是從主街另一頭,乘車而來。登堂鼓第一次響起時君上便自後門離開,一直在長街盡頭默觀。”
是顧星朗作派。
防著各種意外,又能表明一直不露面的緣由——根本不在府衙內。
“主君儀仗開道,百姓皆往兩側讓。至府衙門前君上下車,人人跪拜,山呼萬歲。老夫人被君上親手扶起。”
顧星朗玉立民眾前,言大祁自立國以來,對強搶、侵害女子者,從來嚴懲;到景弘一朝更是大興女課,對女子之尊重愛護,日月可鑑;出了這樣傳言,當然要查,若為真,無論生死,都定要將那些女孩子們找出來,叫作惡之人以死謝罪。
可阿月渾子之死是有人知曉的。阮雪音這般想,果聽暗衛繼續道
“這時候人群中便有喊聲,稱一月時有曾為護工的孤女染病身亡,如今看來,或非病故,而是遭了迫害。據說那姑娘,還是皇后殿下的學生。”
模糊的指名道姓。
明明白白的注意力引導。
是暗示這樣親近關係,皇后甚至君上很可能知情。
卻選擇了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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