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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地刺(三)

訓練期間,軍區常會響起尖銳的警鈴,有時一天甚至兩到三次,這意味著管轄區內又有地刺倒塌了。目前階段人類無法預測哪根地刺倒塌,能做的只有疏散波動圈內的群眾,並且黃金時間只有一週。

自此,我慢慢理解了幼年時見過的那些軍人的鐵血強硬。至於為期一年的外遣實踐,只不過是為難民救助金和做一些雜活,我並未有什麼體悟,反倒是阿改,她做得極其認真。

在我成年之後的第三個週末,終於到了新生奔赴前線的日子。阿改三年中的總成績遠於第二名,她已經成長為合格的軍官,所有人都對她寄予厚望,包括理論課的老教授。

再一次坐上綠皮卡車,阿改在身邊小聲自語,我費了些力氣才聽見她說的話,她說:“要救每一個人,一定要救每一個人。”

軍校的校訓是——竭盡全力,也要接受力不能及。所以我聽到她這話嚇了一跳,阿改的想法有些危險。

“喂,校訓。”我小聲提醒道。阿改意識到自己的自語,閉上嘴一句話都不說,但她的平靜面容下,明顯有什麼偏執的念頭正在湧動。

“你別犯傻。”我很不放心,可她現在看起來太正常了,像是個精準守時的鐘表。

從卡車上下來的那一刻,我竟恍惚了許久。由於災難的緣故,國家經濟建設停滯,街道面貌與小時候相差無幾。我似乎重新回到八年前的故鄉,有種想要向軍官辭行,搭便車回家的衝動。但我很快便意識到,家這個詞已經同紅燒肉和動畫片一起,永遠消失了。

軍隊的任務是在三日內,將更多的居民轉移到安全的城市。這麼長時間過去,人們大多瞭解到地刺倒塌的嚴重性,但也有少數人懷著僥倖心理,或者與家業共存亡的心態拒絕遷移。阿改是全團中最優秀的成員,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她分到的片區要比普通隊員大得多,足有我的兩倍。

自此我開始了不眠不休的社群工作,由於架不住市民的苦苦哀求,便心軟准許了他們帶少量的行李。執行任務偶爾喘口氣的時候,我常抬頭看向阿改的片區。

每日的集合小結裡,指揮官總會表揚阿改在任務中的嚴苛和雷厲風行,他說阿改是優秀的新軍官。

三日的時間很快就走到盡頭,儘管我想著再多檢查一棟樓,可是對講機裡已經開始播報軍隊撤離的倒計時,每一秒都會帶來巨大的壓力。我開始後悔之前沒像阿改一樣鐵血,以至於還有許多房子沒有排查,也許有很多人因為一念之差而喪命。

趕到軍營之後,我打完報告進入佇列中,伸長著脖子四處張望,但未看見阿改的身影。軍隊開始點到,長官喊阿改名字的時候,要比喊其他缺到人的名字多兩遍,然而依舊無人應答。撤離時間到了,軍隊必須趕往下一個波動點,即將排隊上卡車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道:“報告,請讓我去找一下阿改。”

“胡鬧!”營長斥責。

“可是她真的很優秀,可能遇到了什麼變故。”我急忙找理由解釋。

“軍隊不需要沒有紀律的人。”

“您不懂!”我急到語無倫次,被走過來的指揮官打斷,他給了營帳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去照看其他的人。

“孩子,能出現在這裡的人,沒有誰會不懂。”指揮官安撫了下我的情緒,繼續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你想去就去吧。我可以把我的摩托車借你,不過還是一定要還的。”

“可是您……”我一時間不知所措,只見指揮官擺擺手,向隊伍走去了。我突然鼻子一酸,於是深深向指揮官鞠了一躬。

當我趕到片區的時候,阿改正從一棟房屋出來,身後跟著一對年老的夫婦。

我一把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摩托前“現在運輸卡車已經撤離,你再做什麼都沒有用了,快和我走。”

“我知道,但是這片區有防空洞,你留下來幫我好不好?”阿改愣了愣,反倒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我的衣角。

我深知這是一場拼上性命的救援,於是試圖勸說她:“阿改,你不用這樣的,這太偏執了。”

“周念。”阿改緊緊抿著嘴,她看了我好久,就像記憶中那個倔強的小姑娘,她忍住眼淚抖著聲音輕聲道,“其實我只是……不想有人同我們一樣失去親人啊。”

看著她的樣子我沉默了許久,腦袋裡各種念頭交錯混雜,最終到達一個臨界點,對自己說:“幹,留就留。”

這是我第一次爆粗口。

於是,在塵埃瀰漫的市郊,在遠近不一的地刺陰影的籠罩下,我與阿改進行了一場關乎性命的豪賭。

一日後,我將難民引入防空洞,而阿改正排查新的樓棟。地面出現劇烈的震顫,緊接著似乎聽到雷聲的轟鳴,而後天傾地覆。

“真如同回到了三年前孤立無援的中午。”這樣的想法僅閃過一瞬,便被理智壓下,我忙組織平民避難。

待到災難過去,再一次回到地面,踏在碎石殘瓦上之後,呼叫對講機已經聽不到阿改的聲音。我恍惚了很久,我曾和所有人一樣,以為阿改會有了不起的未來,然而她結束得悄無聲息。災難打破所有的烏托邦,並告訴倖存者,命運並不會對優秀的人心生憐憫。

我最終將摩托車還給指揮官,他見回來的只有一人,便明白了所有。

阿改不在之後,我補上了這三年中因划水摸魚而欠下的修習。我想優秀的人死去了,平庸的人總要接替她的志向才是。後來我也從新兵變成了老兵,怨恨我的人比感激我的人要多得多,他們怪我不近人情,卻並不知道自己節省下的時間,給了陌生人活下來的機會。

人類社會被籠罩在地刺倒塌的陰影下,這樣的狀況不知道會持續多久,但總要有人為之奮鬥堅持。

一次在任務中,我和一戶人家交談間隙,腰間被拽了拽。低下頭看見一個小男孩滿臉憤憤,正試圖偷我的徽章。

他的小動作太明顯,我現了,卻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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