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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33節

商依依陪著附和了幾句,心情低沉,有事要單獨找何遠山,就獨自去了前院。剛跨進門檻,就看到一眾何家男丁站立在何遠山身側,在聽他訓話。何梓明在一眾烏壓壓的男人裡面撞入了她的眼裡。

自從那天之後,他們倆再無交集,她知道他行李已經收拾妥當,作為何家的長子長孫的他在祭拜結束就要出發開始屬於自己的新的人生了。

她立在門口等著,小心的打望著他,他一身黑色的長袍外面罩著對襟窄袖馬褂,袖口扎著一對銀色袖釦。在這濃郁的秋色裡,他修長的身姿木秀於林,他的身後是一樹一半發紅一半發黃的楓葉,在風中搖曳的讓人心曠神怡。依依從他冷冷清清的情態裡看出了些暖意,頷首斂手的他,黑睫在閃動,她知道他在余光中尋覓著自己。

在這個肅穆的環境裡,他們各自立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牽動著不為人知的心緒。

正午時分,祭祀正式開始。不像祖輩根深蒂固旁系眾多人丁興旺的劉家祁家,有自己家的祖墓和家廟,何家歷來的祭祖設在西山的西林寺,會請來廟宇的僧侶做法事,燒焰火,鳴鑼擊鼓絃樂伴奏,祭祀何家祖先,天地神靈,貢三牲飯菜、三茶五酒。由家主何遠山主祭,燒三炷香,家族男丁叩拜後,族中女眷祭拜,燒紙點燈祈豐收求鴻運,保家族繁榮安康。

何梓明回頭,看商依依跟著一眾女眷拜跪,她斂目垂首,看不到表情。何梓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瞬間失神,又轉回了頭。

熱熱鬧鬧的儀式結束後,大家各自上香拜佛,求乞各自的心願。以往何梓明都只是象徵性的上一炷香,但是今天何梓明跪拜在佛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虔誠,因為他真正有了念想,有所求。

走到供香火房裡,“求點一個長明燈。”他發了願,供奉香火。

在等待的時候,他漫無目的的在這一排排的蓮花燈前徘徊,每一盞燈都是一個祈福和心願。他看到臺前有個出家人正對著一張黃色的許願紙上唸經頌佛加持,然後會點入蓮花燈中。他走過的時候無意看了一眼,驀然的停頓了下來,他看到了熟悉的筆力勁直的字跡。

“願何梓明在上海無災無難,前程似錦。”

“這位施主,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那位師父轉回頭來看他。

何梓明也不回話,迅速的轉身離開,抬腿過門檻的時候被磕絆了一下,然後跨了過去穩住了腳步,寂然的背影消失不見了。

女眷們都聚集在寺院香客的院子裡,圍爐吃茶閒聊。何梓明在院子外徘徊,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再見她一面。

裡面商依依正跟太太告假,說這段時間母親身體不好,晚上需要看護,今兒家裡沒人手了,祭祀結束了她要趕回城裡去。

馮淑琴不高興了,一張臉拉下,眼珠子凸起,“本來你要盡孝,我不想阻攔,但你有幸進我何家的門,第一次作為何家人來祭拜何家祖先,卻如此不懂事,我何家不能這麼沒有規矩。”

依依低眉順眼的給太太賠不是,看太太完全沒有鬆動的意思,只好說先前跟何老爺請示過了,他已經應允了。

馮淑琴聽罷眼皮子往上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說:“老爺都答應了,那你還來找我說幹什麼,倒是顯得我不懂事,不知道老爺寵你。”

“太太您是家中主母,是我不懂事在這個時候要回去,老爺已經訓斥過我了,讓我一定要請示您。”

“哎呀,姐姐,依依妹妹剛進門沒兩個月呢,都是父母生養的,誰家沒個急事呢。”林六六在一旁磕著瓜子說。

“你不是家中做主的,不用管會不會壞了規矩,自然是要做好人。”馮淑琴鼻子哼氣,“要不你替她領個罰,就可以算了。”

“不敢讓三姐姐替我領罰,要怎麼罰,太太指點我就好。”

“一般家裡有點壞規矩的小事就是罰十塊大洋,可是妹妹進門月例才這麼點,人家還要拿回去養生病的母親,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也不是誠心為難妹妹,那你們說怎麼來個近人情的?”馮淑琴看著她們。

二太太馮芝蘭這時候打圓場,她笑道:“依依妹妹原本是唱戲的,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許久不唱怕是多年的修煉都要荒廢了。不如在這大家都無事,請依依妹妹唱一段,讓我們也欣賞欣賞?也算是領個罰了。”

馮芝蘭是懂堂姐的心的,這點銀錢算什麼,讓依依唱戲讓她打回戲子的身份,也讓林六六想起自己是因為戲子姐姐才得了光,打她們二人的臉。

商依依只推說自己許久沒有練唱,音色啞的很,又沒有妝扮和絃鼓伴奏,怕是空口唱出來只會汙了姐姐們的耳朵。馮淑琴冷著臉說這個小小練唱都不願意,那不要怪她難講話了。

何梓明忍不住直接走了進去,只見商依依生動的眉眼斂在規矩之內,瓷白的臉蛋被秋風中吹得凍的發紅。

“阿媽,打擾你們談事嗎?”

依依抬眼看他,有些訝然,聽著他們母子二人岔開話題,她沉默了半響,抬望大太太,含笑道,“如果太太想聽我唱個曲子,我自然是萬分樂意的。今天秋意正好,不如我就清唱一段西廂記吧。只是實在是生疏,不好意思獻醜,我揹著唱吧。”

女眷們都來看熱鬧說好,馮淑琴也滿意的點了頭,林六六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依依站起身來走向院牆,清了清嗓音,轉身背向牆面。沒有戲服和水袖,只見她婀娜的身姿映襯在紅牆上,正如他們初識時,一字字的清亮圓潤的音節,纏纏綿綿撩人心扉。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歸。

柳絲長玉驄難系,倩疏林掛住斜暉。

伯勞東去燕西飛,萬水千山何時歸。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只是那時是春意盎然的遊園驚夢,而今是秋意蒼涼的長亭送別,一聲聲如石子一樣擊打著他的心房,沉入心底,浮出淚花。

第51章

商依依終於在黃昏時踏上了回穎城的路,範冶開車送她回去,他要回何家料理事務。車子剛開出不久,商依依就找了個由頭說要去周邊一個老鄉那裡買一些草藥和土特產,到時候老鄉會送她回去。範冶知道她路子廣,也不追問她的事,就按照她說的,把她放到寺廟後院進山的路口。

依依下車後,自行走了一段上山的路,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福特車,繞過去,看到何梓明換上了白襯衫,穿著黑色毛呢大衣,倚靠在車邊,額角的黑髮已經垂了下來,焦躁的紅唇銜著支燃到一半的捲菸,漂亮的眸子失神的不知道在望向哪裡,在夕陽下一股頹唐的沒落感。

“要去上海了,應該精神一些。”她笑道,眼尾帶著熟悉的輕媚。

何梓明嘴邊的煙一顫,吐出煙來,在腳底踩滅。他直起身子,望向她,眼中纏綿的過於熾烈,他斂目,“上車吧,我送你。”

依依只是點點頭開啟了車門。

車門關閉,車內的空氣侷促了起來,他兩手緊握住方向盤,看向她,又剋制的收回了目光。

“你媽媽又發病了嗎?”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沒有。”她輕吁了一口氣,“只是晚上林大夫會來廟裡給何梓佑送藥,不想在這裡碰上他,多生事端。”

“那就好。”他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車輪在山路里捲起砂礫塵土,打得車身啪啪作響,車內異常的安靜,每一個呼吸都那麼清晰。

“我小時候去過一次上海,那裡很好。”依依打破了沉默,淺笑道:“你肯定也會喜歡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