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2

是的,無一生還。

“他們把精力都放到了孩子們身上,”南希說道,“最近我的腦海裡總是縈繞著他們的身影,畢竟啊,西蒙馬上就要二十一歲了。”

“我倒總是掛念著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南希茫然地回道,“噢,是的,當然啦。可憐的帕特里克。”

碧好奇地打探著她,問道:“你是不是差不多要把他給忘了?”

“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碧。而且——好吧,對於那些個難以承受的事情,我想人們總會傾向於漸漸淡忘的。比爾和諾拉夠慘了,可那好歹算是飛來橫禍。我的意思是,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這樣那樣的風險。可帕特里克的遭遇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又坐著沉默良久,才接著說道,“我努力想把這事兒埋在心底,甚至都不大記得他長什麼樣了。他和西蒙,是不是像露絲和簡這對雙胞胎姊妹一樣,長得很像呢?”

“哦,不是的。他們並非同卵雙胞胎。只是跟普通的兄弟差不多。可說來也怪,他倆親密無間,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露絲和簡。”

“西蒙似乎都快克服這段陳年往事了。你覺得,他還會時常記起這些事情嗎?”

“想必他最近也會時常想起的。”

“是啊。可十三歲跟二十一歲之間畢竟隔了一大段的時光。我覺得,即便是孿生兄弟,恐怕也會彼此淡忘的。”

這話讓碧一時間無言以對。那個善良而嚴肅的小男孩本該下個月來繼承遺產的,她會就此淡忘掉他嗎?她試著在自己的腦海裡勾勒出他的面貌,卻又那麼地模糊,那麼地捉摸不定。就他的年齡而言,他長得不高也不壯,可其他地方卻像足了阿什比家族的人。長相固然像,可性格卻不像。現在她所能記起來的,也就是他嚴肅而善良的品質而已了。

須知,善良可不是所有小男孩的共同特性。

西蒙是那種只要不會讓自己感到難堪,就會表現得異常慷慨的人;可帕特里克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善良,這使他不僅樂於付出,而且還能做到毫無保留。

“我一直不知道,”碧不無傷感地說道,“當初我們把那個在卡斯爾頓海灘上找到的小屍體就地掩埋到底做得對不對。那簡直……跟埋個叫花子沒有兩樣。”

“可別這麼說,碧!那具屍體在水裡都泡了好些個月了,不是嗎?他們甚至連性別都分辨不出了,對不對?而且,卡斯爾頓離這兒也有數英里之遠。畢竟,他們都是在大西洋上的漂浮物附近打撈的。我的意思是,那兒離海岸最近……所以要想去指認那些……”她惶惶然的聲音欲言又止。

“是啊,的確沒有必要!”碧強顏歡笑著說,“我今天的確有些不對頭。罷了,再喝點兒咖啡吧。”

她一邊倒咖啡,一邊下定決心,在南希走後,她就要開啟自己書桌的私人抽屜,把帕特里克那張讓人心生憐憫的字條拿出來燒掉。即便她有許多年都沒再看它了,可留著它實在是一種病態。她始終下不了決心撕掉它,因為它似乎就是帕特里克的一部分。當然,這聽起來是有些荒謬。想必在帕特里克心中鬱積的,更多是絕望,所以他才會寫道:“我很抱歉,可我再也受不了了。別生我的氣。帕特里克。”她應該把它拿出來燒掉。當然,即便是她燒了字條,也忘不掉這個孩子。可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樣呢?圓鼓鼓的學生字型會一直印記在她的心裡:那是帕特里克用自己最喜歡的鋼筆,工工整整地寫下的圓體字。一切都像極了帕特里克的行事方式,就算了結的是自己的性命,都不忘連聲道歉。

南希看著朋友的臉,琢磨著該如何說些安慰的話。“你知道的,人們說,如果你從一個很高的地方跳下來,幾乎只在剎那之間,你就沒了知覺。”

“我想他不會用那種方式自殺的,南希。”

“不!”南希有些錯愕地說道,“可字條怎麼出現在那?我是說,他那件口袋裡裝著字條的大衣就是在懸崖頂上找著的。”

“是,可他也能沿著小路走。順著峽谷的那條小路也可以通向海灘。”

“那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他是游過去的。”

“游到精疲力竭,直到回不來?”

“是的。有一回比爾和諾拉去度假,我過來幫忙照看這幫孩子。我跟孩子們一起去了幾次海峽,在那裡游泳、野餐。一次,我們到達以後,帕特里克說過什麼最體面的死法——我記得他把它稱作‘最可愛的死法’——莫過於游泳游到筋疲力盡,再也遊不動。當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本正經,讓我以為他不過是在說些學究式的問題罷了。可當我說淹死畢竟是淹死,依舊非常可怕時,他卻回答說‘你那時候已經太累太累了,顧不上其他事情了。就讓水把你漸漸吞沒’。他竟是這麼地喜歡水。”

她沉吟片刻,繼而又突然說出了這幾年一直纏著她又讓她沒有說出口的夢魘。

“我一直擔心他會中途後悔,可最後也於事無補,再也回不來了。”

“天哪,碧,可別這麼說!”

碧斜眼看了看南希那張美麗而爭辯的面龐。

“我知道,這麼想挺病態的。忘了我說的話吧。”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忘記你剛才這番話。”南希困惑地說道,“要把可怕的事情深埋到潛意識中,總有一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當它們重新冒出來的時候,仍舊是那麼地活靈活現,就像是剛從冰箱裡取出來一樣新鮮。你都沒有時間,把它們一點一點地消化乾淨。”

“我想大多數人都記不得西蒙曾有過一個孿生哥哥了,”碧開解地說道,“或者說,他一開始並不是財產的繼承人。自開始籌備成人禮以來,還沒人跟我提起過帕特里克呢。”

“為什麼帕特里克對自己父母的死就那麼地想不開呢?”

“我也沒想到。我們都不曾注意到。當然,孩子們一開始全都悲痛萬分,傷心得不得了,大家幾乎都是一樣的。與其說帕特里克想不開,倒不如說他是太過於茫然而不知所措了。‘你是說,拉特切茲現在歸我了?’我記得他曾經這麼問過我,就好似這是個十分奇怪、難以理解的主意一樣。我記得西蒙對他這種表現有點兒不耐煩。西蒙總是顯得更機靈點兒。我覺得對帕特里克來說,這個責任太過沉重,太過陌生了。突然就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再加上整個拉特切茲產業的重擔就這麼落在了他的肩頭上,讓他一下子就變得鬱鬱寡歡,最終自己給自己找了條出路……”

“可憐的帕特里克,可憐的孩子,我真不該把他給忘了。”

“走吧,咱們去拾掇些雞蛋去。可別忘了把亞歷克的地址告訴我,好嗎?萊丁厄姆家的人都要收到請柬。”

“不會忘的。我一回去就給你找找,然後就給你打電話。孩子們都學會接電話了嗎?”

“剛剛學會。”

“好,我可得再多句嘴。你該不會忘記他在舞臺上有個藝名,叫亞歷克·洛丁吧?”南希從餐櫥上提起籃子,“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他離開克萊爾有好些年頭了。亞歷克不喜歡鄉野生活。但是,阿什比家的成人禮肯定會提起他的興趣。”

<hr/>

[1] 碧翠絲·阿什比:碧姑姑的全名。

[2] 便士報又稱美分報,19世紀30年代由《紐約太陽報》帶頭興起於美國,它以貨幣的最小單位為報紙的售價,每份報紙只賣一便士。

[3] 莉莉·蘭特里(Lillie Langtry,1853—1929),亦稱莉莉·蘭翠。英國女演員。她是澤西教長的女兒,因生在海峽群島的澤西島,教名又叫莉莉(Lily,百合),故以“澤西百合”聞名於世。她有許多身份高貴的愛慕者,其美貌智慧得到過英國唯美主義著名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美國著名作家馬克·吐溫和大文豪喬治·蕭伯納的讚美,當時的威爾士王子阿爾伯特·愛德華(也就是後來的國王愛德華七世)是莉莉眾多情人中的一位。

[4] 草莓葉:草莓葉冠飾象徵著公爵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