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廬結西郊

老了以後怎麼辦?

1993年4月,英達為創作電視情景喜劇《我愛我家》,在北京西山聯絡了一家內部招待所,邀我同去,於是一同上了西山。

西山風景很美。二十年前轟動一時的新發現的曹雪芹故居就在這裡,相傳他的《紅樓夢》也是在這兒寫成的,有他友人的詩句“不如著書黃葉樹”“廬結西郊別樣幽”為證。如今這裡已被闢為曹雪芹紀念館,離我們住的招待所只有幾百米之遙,我們工作之餘去參觀了兩回,結論是:寫不寫書兩說著,這麼清靜的地方要養老還是不錯。

於是我們就想到了老,我們老了以後怎麼辦?

說來也怪,我現在不過三十幾歲,卻常常有一種“老冉冉其將至”的感覺。雖說咱社會主義老有所養,不必為衣食操心,即便兒女不孝還有組織,但老年人畢竟不同於年輕人,總要有一種新的活法,所以也該早做安排。

記得有一次,姜昆和他的兵團戰友們辦了一個名為“難忘黑土地”的知青生活回顧展,邀我參觀。我因為也曾趕上過插隊落戶的末班車,心中也隱隱地埋藏了一段“知青情結”,所以看得津津有味。和我們同去的還有姜昆十二歲的女兒姜珊,她顯然是被父母硬拉來受教育的,如今的小姑娘心中的偶像早都換成了港臺歌星,看這種恍若隔世的展覽自然味同嚼蠟——只是一個勁兒地催我們快走。看完以後姜昆問起觀感,大家都連聲說好,唯姜珊小聲嘟噥:“一點都不好看,沒意思!”說得姜昆和李靜民——姜昆夫人,也是他的兵團戰友——都火了,批評女兒是蜜罐裡泡大的,不知道爹媽當年受的那份苦,身在福中不知福,等等,等等。

當時,我唯一的感覺就是我們這一代人已經開始老了,我們和年輕的一代之間已經產生了代溝,而且我們正不知不覺地重複著我們上一代人對我們的做法——當年我們的爹媽不也總愛喋喋不休地嘮叨他們在舊社會受的那份苦、那份罪,也不管我們愛聽不愛聽,還美其名曰“憶苦思甜”嗎?

1993年春節,上海《文匯報》效仿前賢,搞了一次“我夢想中的未來的中國和未來的個人生活”徵文,說是三十年以後再來對照。王朔和我同時接到稿約,正好有一次朋友聚會,便一起探討起來——

關於未來的中國,我們一致認為肯定比現在要好,這是不必說的了。

關於未來的個人生活,王朔建議我們仍然當作家,我問,我們七老八十那會兒寫不出東西來怎麼辦?王朔笑道。我們可以寫些信春致馬羚妹——當時馬羚正在旁邊看著我們笑——問她現服什麼藥、吃多少飯、摔傷的腿可好些了、家中養的花草長勢如何、並說些我們年事已高行動不便不能前來探望遙祝吾妹新春快樂健康長壽等等閒話,你想九旬老作家致信八旬女演員多麼難得,必有報刊願意發表,這就算創作啦!我說這樣未免過於無聊,王朔又出主意,那你可以寫寫“回憶《我愛我家》創作的前前後後”之類,我也可以寫些“關於《愛你沒商量》的二三事”什麼的,到那時這些都是史料,你信不信?我說我信是信,但我不相信這種文章一定要等到老糊塗了以後再寫。

我們老了以後,寫的文章若超不過自己年輕的時候,就不要再硬寫了;教育年輕人時若人家嫌你煩,也就不要再自討沒趣了;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譬如西山——安安靜靜地養老,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