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廬結西郊

死了以後什麼樣?

魯迅寫過幾篇文章,從頭髮說到牙齒,從牙齒說到鬍鬚,有人嘲諷他:再這麼說下去,就該說到屁股了。魯迅感嘆道,中國人在別的事情上想象力倒還有限,唯獨一涉及人體,怎麼就會那麼浮想聯翩地一直想下去!譬如人家洗了臉洗了胳膊洗了手,他就想到下面該洗屁股了;譬如外國婦女鬧解放除去了面紗,他就想到再解放下去她們就該光著屁股上街了……

要不說“國民性”難以根除呢,直到今天,我也未能免除這種“聯想”的思維方式,在上篇文章中說到“老”,在這篇文章中就要來談談“死”了。

幾年前,妻子不知從哪兒聽說有一種“猝死症”,而且多於半夜兩三點突發於青年男性身上,於是回家嚇唬我說,你晚上要注意呀!可別睡得太死就睡過去啦!那時我們的女兒還小,妻子半夜醒來替她蓋被,總要順便把手伸到我嘴邊試試還有氣兒沒有,弄得我哭笑不得。

戈培爾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理。其實,也用不了一千遍,有個三遍五遍就差不多了。我被妻子嚇了幾回,就堅信自己是遲早要“猝死”的,於是早早做了安排——就為死後給妻子、給家人、給領導、給群眾留個好印象。婚前曾有過幾次不成功的戀愛,昔人已去,情書猶在,這時只得付之一炬,避免留下把柄;婚後也曾有些女孩對我表示過好感,個別膽大的還贈有玉照幾幀,也只好一併燒了,免得留下後患;前幾年斷斷續續還記過一些日記,對領導對上級對國家對時局頗多議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此時也一併銷燬,恐有礙語焉。至於歷年所得的獎狀之類,當然都擺在最為明顯的位置,便於整理遺物的人一眼看到,也好擇其要者作為成就寫入悼詞……如是等等整理完畢,也就百無掛礙了。

後來想想又有點兒可笑。古人云,“死後原知萬事空”,人都死了,賈寶玉所謂“化灰化煙”了,還要考慮給別人留什麼好印象!

後來想想又有點兒不甘心。奧林匹克精神:重在參與。大千世界,氣象萬千;祖國建設,滄海桑田。而“化灰化煙”之後,這一切竟都與我無關了,這怎麼可以呢!

後來我抽空讀了點兒宗教方面的書,倒要看看他們為信教群眾描繪的死後情景是怎樣,若果然好,臨終前也不妨入了教,信教不分先後嘛!研究下來,佛教嗎,修行到最高境界也就是“不生不滅”,不解決什麼問題;基督教好些,死後有天堂可入,但關於天堂中的情景卻語焉不詳;倒是伊斯蘭教說得明白,死後可進入下臨諸河的樂園。

但這些畢竟都在天上,與人間了無干係。思來想去,倒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託生”(其實也是從佛教傳來的,但不是最高境界)更有吸引力,再活一次誰不願意呀!託生個什麼呢?不能是植物,草木一秋,曇花一現,沒多大意思;也不能是動物,被人類玩弄於股掌之上,或飼養,或宰殺,或保護,或觀賞,也沒多大意思;要託生咱們就還得託生為人!

託生成什麼人呢?我想這倒關係不大,工農商學兵,幹什麼不是奉獻呀!若託生為女孩兒,咱就美麗多情;若託生為男孩兒,咱就漂亮瀟灑,這還不都好商量?

託生為哪兒的人呢?美國,日本,西歐,加拿大……不不不,記得某前代部長——在其壯年時曾做新詩一首,假如我還不曾出生,假如一切都能重新選擇,我挑來挑去,“是你,還是你啊,中國!”對這位前代部長的其他觀點,我或許不敢苟同,但他的這一觀點卻深合吾意。我也是選擇來選擇去,“是你,還是你啊,中國!”

若問,為什麼?答曰,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