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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結西郊

假如被敵人抓住

在60年代前後,出現過一大批文藝作品,專門描寫革命者被敵人抓住後如何堅貞不屈,最突出的是小說《紅巖》,許雲峰、江姐任憑嚴刑拷打就是咬牙不招;還有一部朝鮮電影,寫一個革命者為了不在睡夢中洩密,竟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差不多每個從60年代過來的孩子那時都考慮過這樣一個問題,假如我被敵人抓住怎麼辦?

王朔在《你不是一個俗人》中寫了一位中年廚師,長大後也還念念不忘這段“情結”,竟花錢僱人照中美合作所那意思拷打了自己一回,然後沿著大街高呼口號慷慨就義,算是圓了一回自己童年時代的烈士夢。

我小時候很怯弱,不比這廚師,能鐵了心做江姐。

我總擔心自己受不住那般酷刑,比如用竹扦往指甲縫裡扎,扎得十指鮮血淋淋。我曾經用一根縫被子的大針在自己手指上試過一次,結果很令人失望——剛扎出一點兒血就疼得我大叫起來,把針一扔由屋裡躥到院外。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鬱鬱寡歡,自己一生中若不被敵人抓住便罷,若被抓住肯定吃打不過。後來讀《水滸》,見白日鼠白勝被捕後先還抵賴,只說“白勝不合與他擔酒,其實並不認得他六個人”;後來吃打不過,只得招了;再後來越獄逃跑上了梁山,他的朋友們也沒追究他的歷史問題,仍安排他在山上當了頭領——心中也就暗暗地感到了一線生機。再研究下去,原來李逵也曾被捕過一次,也是吃打不過,“胡亂招作妖人李二”,心中也就越發釋然了——你能說白勝不算英雄,你能說李逵不算好漢嗎?

那時我們鄰居有一位很愛我的小姐姐,我把我預備將來“吃打不過只得胡亂招了”的想法向她談了,她表示同意。她說你如果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堅持不住,那就不能怪你軟弱、動搖,只能怪敵人兇狠、殘暴,該受譴責的是敵人而不是你,我們該向敵人報仇而不是向你報仇,比如你把我招出來,我就絕不怪你……我聽後心中十分感動,使勁兒地握了握她的手——那時的開放程度不比現在,男孩兒女孩兒悄悄握手差不多就等於以身相許了——同時也暗下決心:如果敵人讓我招出她來,打死我也不招!

從這天起我的觀點有了很大變化,我相信愛的信念或許可以創造奇蹟——打死不招!

如今,隨著科學的發展,敵人的招數也越來越先進,什麼電刑老虎凳之類早已廢棄不用,而代之以科學的方法——比如種種可以摧毀人的意志或使人產生幻覺的藥物,這就完全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了。

而人們的觀念也發生了新的變化,比如我看過一部外國電影,寫一個國家的情報部門負責人被敵國抓去,於是該國政府決定派一支小分隊去營救他,並決定若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營救不成就將他炸死在敵人的審訊室裡——雖然該負責人是一位堅定的愛國者,但政府認為當他的生理忍受達到極限時他洩露情報是很自然的事情,要求他守口如瓶不僅不可能而且不人道,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採取積極的營救態度或者消極的滅口措施。

雖然如此,但我仍無意改變我童年時的觀點,愛的信念——對親人、對事業、對國家或主義的熱烈執著的愛——或許可以創造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