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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態炎涼,可悲可嘆。

那個畏罪自殺的官員,姓朱名牧良,正是朱子琰的父親。

那個孤苦無依的可憐孩子正是朱子琰。

正在他流浪之時,一名敦厚的男子將他尋到,帶他到了一間醫館。在那裡,原本只剩半條小命的他慢慢被調養了過來,那男子本想叫自己的岳丈——那位慈祥的老大夫收他做個學徒,老大夫卻搖搖頭:“這麼好的一副身子骨,單單學個醫倒是浪費了。”於是男子左右思量,在醫館過完那個冬天後,就領著他長途跋涉上了這垚蒼山。

男子不是這裡的門人弟子,他的岳丈與這裡的掌門卻是故交,於是掌門收下了朱子琰。從此他在這裡住了下來,一呆就是十年。

那個敦厚的男子曾是他父親的一位舊識,那時也是位闖蕩江湖頗有盛名的俠客,名叫謝良,正是現如今他最敬重的大哥。

十年的光陰裡,他尊聽師傅教誨,每日與師兄們辛勤練武,刻苦讀書。大約是因為他曾飽嘗人生變故,因而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穩時光,並不曾有所怠慢。

雖然與其他門派的聲勢浩蕩相比,飛燕門弟子不過寥寥數十人,又半隱於世外,有些冷清,但也正是因為少了那些虛妄的塵世煩擾,這裡的弟子們才能潛心靜氣,習得真本領。

這其中當然包括朱子琰及與他年齡相仿的江允墨。

朱子琰到這裡時,江允墨已經先他半年而來。

與朱子琰相比,江允墨的幼年算是平順多了,他的家就在垚蒼山腳下的小村裡,幼時他常跟隨父親上山為飛燕門運送些糧食菜蔬,也就常有機會看那些弟子們日常的習武,聽他們讀書。他那時常常躲在角落安靜的看,有時也會抬起小胳膊腿模仿著比劃幾下。一日,師父正在回前幾日所教的功課,一位師兄背到“人恆過然後能改”的時候,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後面的句子,支支吾吾了半天。而這時只聽見門外有個童聲傳來:“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聲音稚嫩,一篇《孟子》卻背的流暢。師父吃驚,出門一看,正是那小小的江允墨。師父見他身子骨結實,目光炯炯有神,很是喜歡,遂動了收他為徒的心思。隨意與他的父親一提,而他父親也很有幾分遠見,並不想兒子將來如自己一般辛苦務農,平庸一生,於是懷著對師父的百般感謝,把他送了進來。

從半山的浮慵澗至山尖的攬月峰,山路兜轉,共五千五百級石階。除過夏日的閃電暴雨天,一年四季師兄弟們每日均要往返一遍,算是早課,其後才是一天里正式的文武課程,寒來暑往,年復一年。

凡求學者,吃得苦中苦卻不一定能成人上人,須知一切還得看個人天分造化。師傅以五年為一期,十年為上限,考察弟子們的學習情況,資質平乏或心有雜念者學滿五年會被師傅宣佈結業,遣送下山。而即便天資過人心無旁騖的優秀弟子一旦習滿十年時光,也得要收拾行囊,拜出師門。

而飛燕門最重要的一條門規,便是出得師門後,在這裡的一切便已是前塵,日後諸弟子無論做得高官豪俠青史留名,還是潛隱於世了無蹤跡,一切再與飛燕門毫無干係,均不得以師門自居,一旦違背,師門將與他永不再見。因而江湖上僅聞飛燕門其名,卻不常見飛燕門弟子。而江南萬氏掌門萬天成,曾在即將下山之際因不捨之故偷攜了一枚銀燕鏢返家,之後卻不小心被身邊人看到傳了出去,隨即他的身份在江湖便已人盡皆知,造成了他不能重返師門的遺憾。

也正因如此,十年後朱子琰與江允墨分別拜別師傅下山,後經幾年又重逢時,已不再以師兄弟相稱。

縱然曾經年幼時共同拜於師門下,但成人後他們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江允墨感懷人間疾苦,懷揣父輩期翼,加之自身的天資與努力,考取功名走上仕途。

朱子琰卻因幼時遭遇看透官場,不再願意與之有任何糾葛,由於師父與大哥對他的影響,他情願遊走江湖,自在瀟灑。

只是宦海與江湖,均不會有長久的風平浪靜,其中眾人,誰能躲得過一場又一場的風雲變幻恩怨情仇?

時光荏苒,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八年。對於朱子琰來說,陳年往事不過遠處的一片煙雲,待山風一來,就被遣得無影無蹤了。

此刻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浮慵澗,與從前相比,這裡似乎變化不大,依然是山林豐茂,澗水淙淙。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若還像從前早課時那樣的上山,他的速度相較之前會如何?於是他微微一笑,順著山階奔跑而上。

不到一個時辰,他已到達攬月峰,還好與從前並沒什麼差別,他長舒了口氣,稍微整理下衣衫後拍響眼前的木色院門。

木門緩慢開啟,走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一如他們當年一樣,身著青灰色衫子。少年見他一幅生面孔,略有些吃驚,問道:“不知閣下何人,前來所為何事?”

朱子琰雙手抱拳,禮貌低頭道:“弟子朱子琰,前來探望師傅。”

“那請稍候。”少年說完把門合上往裡去了。

不多一會兒,大門重新開啟,依舊是那個少年,向他微鞠一躬,伸手道:“師兄,請。”

多年後再次聽到有人稱他為師兄,朱子琰微微一怔,這才意識到,他真的回來了。隨後馬上恢復鎮定,跟著那位師弟往前進去了。

院落一如從前,有揮拳練武的身影,亦有朗朗書聲,白牆青瓦,古木參天,雖滄桑卻充滿生氣,一方平臺處俯瞰群山,雲煙渺茫。這裡依舊是他夢裡的那個世外桃源。

後院那排廂房是師父的居所,師弟將他引到門口,道:“師父正在裡面,師兄請自便。”說完轉身往前院去了。

他頓了頓身,上前去輕推開門,然而並未見師父在房中,正疑惑間,忽地有人從樑上俯身向他襲來,不由分說間空拳已近他身,他忙後退幾步,會心一笑後上前接招。身影交換間二人過足三十招,卻仍不能明顯分辨出誰佔上風,片刻後,那先出之人收了手,站定在他面前。

“弟子朱子琰,特地前來探望師父,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朱子琰忙下跪行禮。

師父欣然道:“幾年未見,功夫有長進,看來沒給師門丟臉。”

朱子琰謙瑾:“方才師父承讓,賞弟子幾分薄面罷了,師父過獎,弟子不敢當。”語罷望向師父,雖過了八年,師父看上去依舊神采奕奕,當年他上山時,師父已是知天命之年,這麼多年過來,眼下他老人家已近古稀了。

二人略寒暄完,師父關照起他來:“這幾年也有些弟子陸續返回來看我,倒是一直沒見你來,你都忙了些什麼,身居何處,可已成家啊?”

他略有些謙虛: “弟子不才,尚未成就大業,這幾年四海閒遊,愧對師父的授業了,至於成家……弟子還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