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过寨,残阳如血。
刘醒非踏着满地狼藉回到聚义厅时,寨门的木轴还在吱呀作响,像是在为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的对峙余音收尾。
他反手将腰间的一把单刀归鞘,铁环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厅里荡开,惊得梁上几只灰雀扑棱棱飞了出去。
厅角的柱子旁,红衣绿裙的月儿正抱着膝盖蹲在那里。
她方才被刘醒非按在门板后,小脸此刻还沾着些尘土,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山涧里未被惊扰的清泉。
见刘醒非进来,她连忙站起身,裙角扫过地上断裂的箭杆,出细碎的声响。
“叔叔,”月儿的声音还有些颤,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刚才那个穿银甲的将军……你认得吗?”
刘醒非扯下沾了血污的头巾,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擦伤。
他望着寨门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那里残留着一道银亮的影子,像是被熔金般的光焰吞了一半:“不认得。但他那身狮子铠,还有手里的枪,绝非寻常人物。”
“他叫马步高。”
月儿踮起脚,指着远处山脊线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抹银甲。
“是五虎将里的一个。他那杆大头三棱枪,枪尖能捅穿三层铁甲,江湖上谁不知道?”
“五虎?”
刘醒非猛地回头。
这两个字像块烙铁,烫得他后颈紧。
他知道,这个地方里世界中最顶尖的,就是手握重兵的五位上将,以“五虎”为号,个个都是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级的狠角色。
没想到马步高就是其中之一。
他更是想不通,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屈尊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山寨,明明毫不犹豫的杀了山寨的大头目,对自己出手吧,还又手下留情。
月儿抿了抿唇,小手无意识地绞着绿裙的系带:“马步高最喜欢到处找土匪强盗打架。他说寻常的高手没意思,唯有这些占山为王的,打起架来才肯拼命。而且,他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对方。”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刘醒非,眼神里带着点好奇:“他最喜欢的,应该就是你刚才做的事——一个人挑了一个土匪山寨的窝点,这正是他最喜欢的。”
刘醒非皱起眉。
他捣毁这里的山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没想过会被五虎将之一的一个给盯上。
更让他费解的是,方才两人枪枪相碰不过十合,对方明明有数次机会可取他性命,却都在最后一刻收了手。
“他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他是战斗狂人啊。”
月儿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可能感觉你底子不错,就是功夫还嫩得很,有大把进步的空间。现在杀了你,太没意思了。”
刘醒非怔住了。
他望着厅外盘旋的山风卷起几片枯叶,忽然想起马步高临走时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乎寂寞的灼热,像是饿久了的狼看见远处晃动的猎物。
“他们五虎将……都这样?”
“差不多吧。”
月儿捡起地上一根断矛,在泥地上画着圈。
“我以前听山下的说书先生讲过,五虎太强了,强到没人能跟他们正经打一场。每次打仗,他们还没尽兴,敌人就溃了。日子久了,就越来越寂寞。”
她抬起头,夕阳的金光落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
“所以他们总爱到处找有潜力的人,不杀,反而偷偷指点几句,盼着这些人快点变强。就像小孩子养蛐蛐,总得找只厉害的对手,斗起来才好玩。”
刘醒非沉默了。
山风穿过寨墙的破洞,呜呜地像是在哭。
他忽然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方才马步高那杆三棱枪带起的劲风,此刻仿佛还刮在脸上,又痛又烫。
远处的天际,最后一点霞光也沉入了山后。刘醒非望着黑暗渐浓的群山,忽然低声道:“马步高……么?”
月儿没听清,仰着头问:“叔叔,你说个啥滋?”
他转过身,脸上的疲惫被一种陌生的光彩取代,像是燃起来的火:“没什么。该去招募一些人来,修一下寨门了。”
银甲将军走了,但他整个人,像颗种子落进了刘醒非的心里。
山风依旧,只是这夜的山寨里,多了点与往日不同的东西——那是被寂寞强者点燃的,想要变得更强的念头,正随着星光一起,悄悄亮了起来。
占下这处三面环山、一面扼住峡谷要道的山寨时,山风正卷着枯叶打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