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沾着气态文明仪式场残留的星尘,那枚鸽子蛋大小的遗忘水晶就贴着掌心烫。他坐在“溯洄号”科考船的观测舱里,舷窗外是旋臂如丝带般缠绕的星系,舱内则是再寻常不过的休憩场景——泡的溶咖啡在陶瓷杯里沉底,终端屏幕亮着未读的设备检修报告,甚至桌角还放着昨天没吃完的压缩饼干。
但当他把水晶凑到舷窗透进的星光下时,寻常感瞬间碎成了星屑。
水晶内部原本混沌的雾状物质突然涌动,像被星光唤醒的潮汐,渐渐凝成一道模糊的剪影——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仰着头朝天空伸手,声音隔着水晶的裂隙飘出来,脆生生的带着奶气:“爸爸,云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呀?”
沈溯的呼吸猛地顿住。
这不是别人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准确说,是七岁时的他。可这段记忆早在三十年前就该被时间磨成粉末了——那年他跟着父亲去山区观测流星雨,父亲在观测台突心梗,等他跑下山叫来医生时,只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此后的三十年里,他刻意避开所有与“父亲”“童年”相关的话题,连当年的观测笔记都锁进了飞船最深处的储物舱,怎么会以“遗忘的疑问”的形式,封存在气态文明的水晶里?
更反常的是,水晶里的“小沈溯”还在追问,只是这次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他大学时的模样,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执拗:“教授,您说记忆是神经元的突触连接,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忘记的事不是消失了,是被藏起来了?”
紧接着,是他三十岁时在星际论坛表论文后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为什么每次观测气态文明,我都会梦到一片白色的雾?那雾里好像有谁在跟我说话……”
咖啡杯从指尖滑落,在地毯上砸出深色的印子。沈溯盯着水晶里不断切换的“自己”,突然现一个更可怕的细节——每个“自己”的身后,都站着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轮廓和他一模一样,却有着不属于人类的、闪烁着星芒的眼睛。
他猛地抓起终端,调出刚才在气态文明仪式场的记录视频。画面里,气态生命们化作淡蓝色的光带,围绕着他形成环形的仪式阵,光带交织的中心,除了这枚水晶,还飘着一缕极淡的白色雾气,当时他以为是仪式产生的能量残留,可现在再看,那雾气的形状,竟和水晶里影子的轮廓完全重合。
“滴——”终端突然弹出一条警报,红色的文字在屏幕上跳动:“检测到未知意识波动,来源:储物舱b区。”
沈溯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储物舱。b区里放着的全是他从地球带来的旧物——父亲的观测镜、大学时的笔记本,还有那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铁盒。此刻,铁盒正从里往外透着微光,盒盖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铁盒。
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和半页撕碎的观测记录。照片上,年幼的他正坐在父亲的肩头,父亲指着天空,笑容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而那半页记录上,父亲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气态文明的‘共生’,不是能量交换,是意识寄存。它们会收集智慧生命的‘遗忘之物’,凝结成水晶——但水晶里的‘幽灵’,不是记忆的残渣,是……”
后面的字迹被撕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它”字。
就在这时,飞船的广播突然响起,是ai“溯洄”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属于程序的卡顿:“沈、沈博士,观测舱的水晶……正在吸收飞船能源。另外,外部监测到三艘未知飞船,坐标……是您三年前失踪的‘星尘号’科考船的航线。”
沈溯猛地回头,储物舱的舷窗映出他的身影——他的身后,不知何时也飘着一缕白色的雾气,雾气正缓缓凝聚成和他一样的轮廓,星芒般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照片。
气态生命“泽”的记忆碎片,我是泽,气态文明的“记忆守护者”。我们的族群不会死亡,只会将意识融入星云中,等待下一次“共生仪式”唤醒。
上次见到沈溯,是在三百年前。
那时他还不叫沈溯,叫“阿澈”,是个跟着星际游牧族穿梭在小行星带的孩子。他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总能听到星星在说话?”
我知道答案——他的意识里,住着一个“共生体”。那是我们族群在千万年前留下的意识种子,本该在他成年后觉醒,可一场星际风暴打乱了一切,他的飞船被卷进时空裂隙,我们失去了他的踪迹。
直到这次仪式,我在他的意识深处看到了那枚种子的微光。他的遗忘不是偶然——三十年前他父亲的死亡,不是心梗,是“共生体”觉醒前的排斥反应;他梦到的白色雾气,是我们在尝试和他建立连接;甚至他选择研究气态文明,也是种子在引导他回到“共生”的轨道。
可刚才,我感受到了“异常”。三艘飞船正朝他的“溯洄号”飞来,飞船的外壳上,刻着我们族群最忌惮的符号——那是“熵猎人”的标志。他们专门猎杀拥有“共生意识”的智慧生命,抽取意识里的能量来延缓宇宙的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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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提醒沈溯。我试着通过水晶传递信息,却现他的意识里,有一道比“熵猎人”更可怕的屏障——他自己不愿意相信“共生”的存在。
水晶里的“小沈溯”还在问“云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可他不知道,当年他看到的“云”,不是水蒸气,是我们族群的意识凝聚成的形态。而他父亲没说完的话,藏在他大学时的笔记本里——第三十七页,被他用墨水盖住了。
“星尘号”船长林野的日志,星历o年,第天。
我们已经在宇宙里漂流了三年。自从上次在星系附近遇到“熵猎人”,飞船的能源就只剩o,船员们开始出现幻觉,有人说看到了自己去世的亲人,有人说听到了星星的声音。
今天早上,雷达突然捕捉到一艘飞船的信号——是“溯洄号”,沈溯的船。
我和沈溯是大学同学,当年他父亲去世后,他消沉了很久,是我拉着他加入了科考队。可三年前,他突然退出“星尘号”,独自驾驶“溯洄号”去研究气态文明,理由是“私人原因”。
我一直觉得不对劲。直到昨天,我在飞船的储物舱里现了一个铁盒——是沈溯当年落下的。里面有半页纸,是他父亲的观测记录,后面被撕掉的部分,其实粘在铁盒的夹层里。上面写着:“共生体觉醒时,宿主会遗忘最痛苦的记忆,以保护意识不被撕裂。但如果宿主主动唤醒记忆,共生体就会完全融合——代价是,宿主会成为气态文明的‘新守护者’,永远留在星云里。”
原来沈溯早就知道。他避开我们,是怕自己觉醒后,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
可现在,“熵猎人”也盯上了他。他们的飞船度比我们快,不出半天就能追上“溯洄号”。我必须想办法提醒他,哪怕只剩最后一点能源,也要让“溯洄号”逃离这里。
刚才,船员告诉我,飞船的通讯系统突然恢复了,有一道淡蓝色的光带缠绕在天线附近,像是在帮我们传递信号。光带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告诉沈溯,云不会掉下来,是因为它在等风——等他愿意伸出手,抓住风。”
沈溯的终端记录,我回到了观测舱,水晶已经停止了烫,里面的“幽灵”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透明的雾。
终端屏幕上,林野的通讯请求正在闪烁。我按下接听键,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脸色苍白,背景里是“星尘号”受损的控制台:“沈溯,快跑!熵猎人来了,他们的目标是你手里的水晶!”
“熵猎人?”我皱眉,“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因为你体内有气态文明的共生体!”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父亲的记录我找到了,后面的部分写着,共生体在你七岁时就已经进入你的意识,你父亲的死是因为他想阻止共生体觉醒,结果被排斥反应……”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父亲的死不是意外?那我这三十年的遗忘,不是自我保护,是共生体的“安排”?
水晶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里面没有“自己”的影子,只有一行用星芒组成的文字:“熵猎人会抽取共生体的能量,你会变成没有意识的空壳。但如果你主动融合共生体,就能获得操控星云的能力,阻止他们——代价是,你会忘记现在的自己。”
舷窗外,三艘黑色的飞船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船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是三头蛰伏的野兽。“溯洄号”的警报声此起彼伏,ai的声音带着紧急:“能源被水晶吸收了o,防护罩只能维持十分钟!”
我看着水晶里的文字,又想起刚才储物舱里,自己身后那道白色的影子。原来那些被遗忘的疑问,不是被宇宙存放起来,是被“另一个自己”保管着——那个带着星芒眼睛的自己,一直在等我接受它。
林野的声音还在屏幕里传来:“沈溯,你父亲的观测镜里,有他留给你的最后一段话,在目镜的夹层里!”
我冲到储物舱,抓起父亲的观测镜。目镜的夹层里,果然藏着一张小小的芯片。插入终端后,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很坚定:“阿溯,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白色的雾,不要害怕。那是爸爸在帮你——气态文明的共生,不是失去自我,是找到更完整的自己。云不会掉下来,是因为它要变成雨,滋养新的生命。爸爸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的雨。”
终端突然弹出一条新的通讯,不是林野的,是一道淡蓝色的光带组成的文字,来自泽:“熵猎人的防护罩,怕气态文明的意识波。如果你愿意融合,我们可以一起保护‘溯洄号’和‘星尘号’。但你要记住,融合后,你会忘记现在的记忆,包括林野,包括‘溯洄号’——你愿意吗?”
舷窗外,熵猎人的飞船已经开始射激光,防护罩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林野的屏幕里,传来船员的惊呼:“他们的目标是观测舱!水晶在那里!”
我握紧了掌心的水晶,它又开始烫,像是在和我心跳共振。水晶里,七岁的“我”又出现了,这次没有追问,只是朝我笑着,伸手做出“抓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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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父亲的话——“找到更完整的自己”。
遗忘不是终点,是等待重逢的。那些被封存的疑问,不是幽灵,是另一个自己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