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乔淡淡颔首,毫无波澜。
“不知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章顺德亲自奉茶,姿态放得极低。
苏闻贤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并未去碰那茶水,只懒懒抬眸:“章县令,这位是京中来的楚大人,我等奉命查察江中盐务。本官,苏闻贤,刑部侍郎。”他语速平缓,却自有一股威势。
章顺德脸色微变,腰弯得更低:“原来是苏侍郎和楚大人,失敬失敬!”
苏闻贤自袖中取出明黄卷轴,并未展开,只虚虚一示:“圣上密旨,着本官与楚大人协理江中盐税事宜,还请章县令行个方便,予以配合。”
章顺德眼角余光扫过那抹明黄,心头一跳,脸上笑容却愈发恳切:“自然,自然!下官定当全力配合二位大人!只是……”
他搓着手,面露难色,“这盐务牵扯甚广,历年账目繁杂,调阅核查需些时日,不如二位大人先在驿馆歇下,容下官稍作整理,再……”
“住处倒不必劳烦。”苏闻贤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指尖又滑出一枚乌沉木令牌,其上阴刻的“顾”字,透着森然寒气。“章县令,圣旨你要时间准备,那顾相的手令,可还需等候?”
章顺德瞳孔骤缩,盯着那令牌,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截然不同,带着真正的惶恐:“下官不敢,下官愚钝!但凭苏侍郎和楚大人差遣,绝不敢有半分延误!”
顾府的令牌在江中竟比圣旨还管用。
楚南乔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静静品茶,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二人又问了些问题,方离开县衙。
出了县衙,走在略显萧索的街道上,楚南乔才淡淡开口:“苏大人好手段,圣旨相令,双管齐下。”
苏闻贤唇角弯起一抹讥诮:“对付这等滑吏,不亮出点真东西,他只会阳奉阴违,虚与委蛇。殿下也看到了,那枚相府令牌,比圣旨更让他害怕。”
他话音未落,眼神微凛,不着痕迹地靠近楚南乔半步,低语,“有人盯着。”
楚南乔神色不变,微微颔首。二人默契地转入一条僻静小巷。
几乎同时,一道身影迎面匆匆走来,似有心事,竟直直撞向苏闻贤肩头。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那锦衣年轻公子吃痛,抬头便要斥骂。
却在看清苏闻贤面容的刹那,所有话语卡在喉间,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由怒转惊,由惊变涩,最后化作一种极其别扭的倔强,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了红。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撇向一边,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是你。”
苏闻贤也是一怔,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聒噪不休的孩童有几分相似,却已长开许多的面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疏离冷淡:“苏闻致。”
原来这少年,正是江中州牧苏霆昱与续弦夫人秦婉所出之子,苏闻贤同父异母的弟弟。
苏闻致被他这声毫无温度的称呼刺得身形一僵,眼底浮起伤情神色,却强撑着扬起下巴:“难为兄长还记得我这个弟弟。”
目光扫过苏闻贤身旁气质清绝的楚南乔,更是复杂。
苏闻贤无意多言,只略一颔首,便拉住楚南乔的手腕,绕开他,径直朝巷子深处走去,步履未有分毫留恋。
楚南乔能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意。
他侧目看向苏闻贤,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直,显然心绪不宁。
楚南乔默然不语,任由他拉着。
苏闻致僵在原地,望着那两道迅速远去的刺眼背影,良久,才低低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失落:“这么多年……还是这般瞧不上我。”
苏闻贤拉着楚南乔,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穿街过巷,轻车熟路,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
最终,他停在一处白墙黛瓦、看似寻常却雅致的院落前,掏出钥匙开了锁,一把将楚南乔带入其中,反手便合上了院门。
“苏闻贤……”楚南乔方一站定,刚欲开口,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门板上,未尽的话语被骤然落下的唇舌堵了回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试探与缱绻,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像是压抑了太久的风暴,寻求着宣泄的出口。
苏闻贤的呼吸灼热而混乱,吮吻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甚至啃咬得楚南乔唇瓣生疼。
楚南乔微微蹙眉,却并未推开他。
他清晰地察觉苏闻贤情绪不对,混杂着愤怒、伤痛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抬起手,有些迟疑,最终却轻轻落在了苏闻贤的背上,似带着安抚,任由这个带着痛楚的吻持续。
良久,直到二人都气息不稳,苏闻贤才喘息着从他唇上撤离,却没有松开禁锢,而是将额头重重抵在楚南乔肩上,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殿下……抱歉,我……”苏闻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试图解释,却显得语无伦次,神色间是罕见的慌张与狼狈。
楚南乔任他抱着,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微微颤抖,静默片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他抬起双手,缓缓环上苏闻贤的腰,将这个拥抱变得更亲密无间。
然后,他稍稍后退一点,迫使苏闻贤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楚南乔的目光清亮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注视着苏闻贤有些泛红的眼眶,郑重而缓慢地开口:“若你不想说,便不说。”
苏闻贤怔住,望着眼前人难得流露柔软,心中再翻涌的惊涛骇浪亦平复了几分。
他压下眼底的湿意,忽而低低轻笑一声,抬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下楚南乔挺翘的鼻梁,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几分戏谑,却暗藏动容:“殿下怎生……如此贴心。”
随即将人重新搂进怀里,下巴蹭着楚南乔柔软的发,静默了许久,才闷声开口,避重就轻:“方才那人……叫苏闻致。是下臣弟弟。”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母亲去得早。后来,父亲续娶了秦婉……他是秦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