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费多少力气就砸开了这几个薄薄的油桶,细长的手指抓住桶沿,就这样拖着煤油桶,在殿中绕了整整一圈。
镜泽慢条斯理地将油桶拎出去,径直走向了空蔼禅房。
气味浓烈的煤油被泼在房门上,屋内抱着妓子睡得鼾声如雷的空蔼毫无察觉。镜泽沉默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两具腻生的身躯抱在一起,房中燃着价值不菲的银炭,熏香与脂粉气混在一起,比煤油更刺鼻。
他看也没看见旁边的妓子,将睡得昏死的空蔼费力拖出房门,然后回到大殿中,取来烛台。
空蔼被身下的冰雪冻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镜泽犹如鬼魅的身形。
镜泽见他睁开眼面露惊恐,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尖利的烛台往他的头上砸去。
一下,又一下。
空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鲜血便染透了镜泽脚下的积雪。
镜泽没有停手,他眼中闪着诡异的兴奋,不断喘着粗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胸腔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镜泽将手中沾满血腥的烛台随手丢在旁边,捂着胸口狠狠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或许是老天也在帮他,这些不小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所有人都在熟睡。
镜泽平复呼吸,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沉默地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空蔼。
良久,镜泽转头去找烛台,用地上的雪水和从身上扯下的布料把烛台擦干净,他很认真,连莲花状的装饰纹理缝隙都被清理得很干净。
做完一切,镜泽先是将烛台放回了佛堂大殿,在上面放上一枚蜡烛,取过桌上的火折子,点燃。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住空蔼绵软的手臂,将尸身从院中一路拖回大殿,拖到他最熟悉的后堂。
镜泽借助蒲团和矮凳,将空蔼推上了高高的莲台,又摆成了打坐的姿态,就像自己平日那样。
其实莲台没有多高,顶多到成人腰间,但对镜泽而言,那已经是一道跨越不了的天堑。
镜泽脱下御寒的外袍,露出里面穿着的金红袈裟。
他把袈裟扒下来,妥帖地套在了空蔼的尸体上,而后盯着微弱烛光下,那尊静坐的“佛子像”,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单薄的里衣裹在他孱弱的身躯上,这句身体残破不堪,却又能在某些时候,爆发出强大的潜能。
镜泽拖着剩下的油桶,围绕整个清光寺倒了一圈,然后回到佛堂,最后抬头仔细地看了一遍满殿肃穆佛像。
随后伸手碰翻了烛台-
城郊清光寺失火,无一人生还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府城,官府第一次在辖区内遇到如此重大的命案,命衙门一定要彻查。
结果还未查到凶手,便先在空蔼住持的卧房地下,挖到了整整的万两白银,以及几具妙龄少女的尸骸。
众人惊骇,调查的中心很快便从纵火,转到了住持身上。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寺庙住持,能在十年间昧下万两白银,整日骄奢淫逸欺男霸女,身为出家人,日子却过得比京官还滋润百倍。
更别提地下暗室中的那几具尸骸,死得悄无声息,府丞得到消息后,亲自带人勘察现场。
但大火和冰雪掩盖了太多痕迹,手下只捧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头骨,跪到府丞面前。
“禀大人!这是佛堂莲台上发现的尸骸头颅,死者被人用东西敲击头颅致死,是死后才被摆上莲台,他身上穿着袈裟,属下找人确定过了,恐怕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发佛子。”
“以及……属下清点了寺庙中所有死者,貌似没有住持空蔼。”
府丞大怒,当下便定了空蔼错杀佛子后畏罪纵火潜逃的结论,派人巡逻满城搜寻,通缉文书张贴到周边各个城镇,一时人心惶惶。
但火灾后的那场雪实在下得太大了,“空蔼”的踪迹无处可寻,朝堂动乱,侦查技术尚未彻底成型。于是一年又一年,这终究还是成了一场悬案。
无人注意到,就在火灾过去的几个月,离府城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一座名叫“浮云寺”的荒庙,住进了一个年轻的和尚。
和尚神出鬼没神秘兮兮,出行戴兜帽蒙面,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和尚带了一个从路上捡的流浪儿,两人师徒相称,在浮云寺中安了家。
此人正是镜泽。
几月前,他在火光彻底席卷清光寺前,卷了功德箱中沙弥偷懒还未收走的几十两碎银子,带着沉重的包袱连夜奔逃出了寺门。
镜泽是想过就此和那群畜牲一起死在大火中的。
只是站到院中的那一刻,在满殿神佛的威严注视下,一道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逃吧,逃吧,从此镜泽就死了,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镜泽在人生前八岁,老住持还没圆寂时,也曾读过佛经之外的书册。
他知晓那道声音,名叫“自由”。
于是他便逃了,他认不清方向,沿着官道走了几里,饥寒交迫地晕在了路边。
是一个流浪儿救了他。
小孩看起来不到十岁,又瘦又脏,他把镜泽拖到一个荒废的茶肆,那是他的家。
镜泽醒过来时,小孩生了火,正在给他喂热水,他看到那张黑漆漆的小脸,下意识以为是冤魂来向他索命,喉间的温水把他呛了个半死。
咳了足足半刻钟,镜泽几乎要咳死,小孩也急得不知所措,一味拍着他的后背。
镜泽也许真的是命大,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活下来了。
他咳完,喝了温水,吃了小孩递过来的脏兮兮的半个馒头,在茶肆地面铺着的干草上,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