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寥寥两句话语,化开了沈章心头那团焦灼的郁结。
她并未全然放下对未来的隐忧,却也不再被日夜驱赶。
年关的喜气,在这份难得的松弛中,漫进了县衙后宅,也散入了云川城的大街小巷。
沈章暂时搁下了总也处置不完的公文,换下官袍,着了身寻常的鹅黄袄裙,外罩一件银鼠灰斗篷,跟着阿姊沈容一头扎进了置办年货的人潮里。
草市比往日更加喧嚣。
各种品类物什琳琅满目,五花八门。
沈容熟门熟路的和相熟的货郎讨价还价,为祖父母挑选软和的棉料,给姊妹们寻摸有趣儿的玩意。
沈章跟在她身后,看着阿姊眼中鲜活的光彩,听着四周百姓不同口音的讨价说笑声,
她觉得,治理一方最终极的成就,或许就是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喧闹与安稳。
她饶有兴致的在一个卖夷人银饰的摊子前停留,为家人挑选了样式别致的耳坠。
回到县衙,她一一把东西送给家人,祖母笑眯眯的把礼物收下了。
找到沈霜时,沈霜正整理着药材样品,见到沈章给她的礼物,连忙接过。
“阿章有心了。”沈霜拿到耳边比对,笑道:“阿章帮我戴上可好?”
沈章依言给她戴好,左右看了看,道:“二姊,这龙吐珠样式的耳坠,配你正正好。”
沈霜笑着捏她脸,“不曾现,你嘴何时这般甜了?”
姊妹二人笑闹了几句。
午后,沈章被祖父抓去下棋。
一老一少对坐,黑白子从容落下。
沈洵棋风老辣厚重,步步为营。
沈章灵动多变,时有奇思。
两人在方寸之间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战。
下了两百多手,沈章输了一目,却感觉松快了不少。
最惬意的时光,是在祖母沈徽的暖阁里。
炭盆暖融融的,沈徽戴着老花镜,手中是一件快要完工的百子千孙肚兜,针脚细密,花纹繁复。
沈章挨着她坐下,拿起绷子,学着绣最简单的缠枝纹。
她于政务上杀伐决断,现下捏着细小的绣花针显得有些笨拙。
祖母也不恼,只慢悠悠指点着:“线要匀,力要平,急不来。”
沈章凝神屏息,看着那丝线在自己手下渐渐成形,心中宁静。
这大概就是祖母所说的“一口一口吃饭”的真谛,无论在朝在野,心定了,手才能稳。
最热闹的,要数带着妹妹沈鼎去看新来的百戏。
云川如今名声在外,商旅往来频繁,竟也有像样的百戏愿意不远千里来这“边陲上县”表演。
城隍庙前,锣鼓点子一响,半个城的人都聚了过来。
沈鼎看得眼睛直,一会儿为吐火的喝彩,一会儿又被吞刀的吓得忧心不已。
沈章护在她身旁,看着百戏变化,看着喝彩的百态众生。
这就是她的云川。
不再是她需要呕心沥血去拯救的烂摊子,而是一个会自呼吸、生长、热闹的活生生的城。
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熟悉的百姓,有蒸蒸日上的生计,也有逐渐丰盈起来的人间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