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喜庆冲淡了一切阴霾。
沈章几要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平顺地过下去,考评的风波或许已在长安的公文往来中悄然化解。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刚过,一骑快马带着截然不同的凛冽寒意,踏碎了云川尚存的年节气氛,将一份盖着吏部与中书门下大印的正式文书,送到了沈章的面前。
文书措辞严谨考究,充分肯定了她治理云川的卓越功绩,然后笔锋一转——
【……才堪大用,不宜久滞边隅。任期满后卸任云川县令一职,返京师,听候吏部另行铨选任用。】
不是升迁,不是平调,是“卸任”,是“返京师”,是“听候任用”。
调虎离山,来了。
所有的温馨、安宁、对“现状”的满足,在这一纸文书前,被击得粉碎。
沈章捏着那轻飘飘的纸张,抬起头,望向北方长安的方向。
她思索片刻,重新看文书,然后嗤笑一声。
吏部的调令虽下,但她一时走不了。
文书只是急吼吼地要她沈章“卸任”、“返”,却并未同步指派接任者,更无催促交割的文书。
这其中的空隙,透着仓促与未尽完善的算计。
沈章将那份调令妥善收好,面上冷意凛然。
她比前些日子更为沉静,每日依旧准时升堂理事,处理公务,巡视城防,过问春耕。
只是,亲近如沈容、苏秀等人,能察觉到她行事节奏变得更加不急不缓,从容有度。
“阿姊不必忧心,”一日饭后,沈章反倒宽慰起眉间隐带愁绪的沈容,
“朝廷的规矩,一任三年,我的任期到五月才满。
如今尚未到二月,吏部便是再心急,也得按章程办事。
他们可以提前调令,却无权让我提前离任,否则便是自乱法度。”
她语气笃定:“况且,接任的人选只怕也让他们头疼。
如我所料不差,吏部多半会从今科春闱得中的新进士里挑人。
一来新人无根基,来这云川不会、也不敢大动我的成法,便于他们掌控局面。
二来……这等边陲‘上县’,看似有了起色,实则千头万绪,
又有我这个前县令的影子和诸多夷人关系盘根错节,等闲的‘老州县’谁愿来啃这块硬骨头?
功劳未必显赫,麻烦却一定不少。”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眼眸:
“所以,我们等便是。
等到五月,等到吏部派下那位‘新科县令’。
在这之前,云川还是我的云川,该做的事,一件也不能落下,甚至……要比以往做得更妥帖,更让人无话可说。”
云川表面上一切如常,春意渐浓,草长莺飞。
百姓们知晓县令可能要高升回京,虽有不舍,却也与有荣焉,日子照旧热闹红火。
唯有县衙核心的几个人,能感受到平静水面下那股暗涌的力量。
沈章像一位技艺高的匠人,在离开自己倾注心血的作品前,不疾不徐为它加装榫卯,涂抹耐久漆色,确保它即使更换了主人,其内在的魂魄与稳固的结构,也难以被轻易撼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的杏花该开了,春闱也快放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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